迈开步子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狭窄拱门像是沉默巨兽的嘴，将他们吞入腹中，原本白惨惨的墙面忽然变得晦暗，无数灰砖严丝合缝筑起高耸的石墙。砖缝间渗出的湿气在墙面蜿蜒盘绕成灰蛇般的小片霉点，头顶被白雾擦去的天空分割成或蓝或白的小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守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甬道回荡，引路的花铃不知疲倦地撞出回响。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蹦出，他做了个深呼吸，不知为何想起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
“青叶，你觉得我们会走到哪里？”他没话找话，悄然和青叶离得更近一些，“也不知道花会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欸…青叶青叶，你会不会紧张？”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啦…”
“我好像有点紧张，”他抓着自己的衣角，把那块布料抓得皱巴巴，“呜哇，明明现在还什么都没遇上呢，怎么会这么害怕？”
“青叶…你会不会觉得我胆子太小啦？我该不该去练练胆子…不然好像有点拖后腿欸。”
他的话好多。
圣女如是想。
她搓出一截风绳束缚了一守的动作：“这样会安心一些？”
“还、还不错啦，”一守的脸涨得通红，他不自在地低头，“但有了绳子就不怕走丢…在陌生的地方确保我们一直在一起是很重要的。”
青叶怀疑那些惹人厌的雾气是顺着耳朵钻进一守的脑子，让他被污染了。
算了，维持风绳也不是难事，一守说得也没错，要是在迷宫里失去同伴的踪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们没再说话，顺着手环的指引继续前行。
迷宫深处传来潮汐般的呼吸，时重时轻，不知是困兽还是某种机械，或是迷宫本身的吐息。缠在指尖的风绳将他们编入迷宫的脉络，手环散发着用人眼难以察觉的微光——这也许是他们的求生之路，又可能是通向死亡的唯一归途。
微光点缀着路途，青叶停下步子辨别手环的指向，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依旧是一碧如洗的蓝，依旧是一尘不染的云，头顶的一切都停滞了，连带着这个不知道何时才会把他们放出去的迷宫。
“一守。”
“嗯？”
她抿唇：“是我的错觉还是自从我们进来之后周围的一切就再也没有发生变化？”
被框在高墙中的小片天空高远宁静，云在他们的视野中凝滞着，好像有钉子将它钉死在原地。
完全没有移动。
心脏因为这个事实重重下坠，一守喃喃：“我们进来多久了？就连阳光的角度都没有变化…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他好像看见死亡的预警贴在他们的额间，就等死神扛着镰刀前来收割。
真是…
伊莉雅城主费尽心思把他们送进来应该不是为了让他们送死吧？
腕上的手环孜孜不倦散发余热，微光烧灼着眼前的一切，让一守有点恍惚。
“…一守、一守？”
“啊、”他回过神，看见青叶示意他安静的动作，他下意识随着青叶的意思压低嗓音，“怎么了？”
“有人过来了，”青叶皱了下眉，“很多人。”
周遭没有躲避的地方，横平竖直的道路让青叶有点烦心，她不耐地“啧”了一声，拉住一守藏在拐角之后。
纷乱的脚步从远处涌来，青叶有些意外地发现其中有道声音还算耳熟——
“我闻到了！是花环的味道、就在这边！”
“哦哦、是城主不放心我们！”
“嘿，我们已经闻到你了，出来吧！”
…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当做傻瓜了啊？谁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毫不遮掩地站在他们面前。
一守摇摇头，再次怀疑希莱斯的整体教育体系存在可怕的漏洞。
他按住蠢蠢欲动的圣女大人，小声说：“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不用着急出去。”
脚尖已经向外移动几厘米的圣女默不作声，小心拉回露在外面的一角衣袍。
外面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吵嚷的声音混在一起，在迷宫中转来转去，好像永远不会疲倦的永动机。
“好像没有人，是不是你的鼻子出错了？”
“豹子绝不会闻错，只有你这种蠢蛋才会！”
“两位安静点别吵架！伊莉雅城主可不愿意看见你们吵得面红耳赤最后晕死在这里的模样。”
听起来他们自己都要打起来了…
一守叹了口气，艰难辨认出外面的声音：“是豹子耳朵？”
青叶颔首：“现在要出去吗？”
好吧、假如外面是那些有点笨的希莱斯人…就没什么好防备的了，毕竟在这块地方最没有防备的就是他们本身。
一守笑了声，从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对他们招招手：“各位，是在找我们吗？”
腕上的手环像极具吸引力的宝石让豹子耳朵眼前一亮，他哈哈大笑：“我早该想到的——最近希莱斯只有你们进来了，你们一定是伊莉雅城主给我们安排的保镖、呃，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我知道你们是伊莉雅城主派来的人就对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你们的城主大人可是模拟两可地说了几句话就把我和青叶送进这儿。
一守在心里吐槽着，脸上挂起大大的、温和的笑容：“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豹子耳朵也说不明白。
他揪揪耳朵，有些迟疑：“是城主让我来这里的…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接了你们之后城主给我了一个东西，和我说之后我可能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让我别慌…之后、之后会有人带我出去，城主还说我可能会遇上其他希莱斯人，要我带着他们去找一个味道，”他努努嘴，“喏，就是你们那个手环的味道。”
所以伊莉雅城主猜到希莱斯人会在这里出现，安排了我们、豹子耳朵…
一守身体一僵，他低头瞪着手环，咽了下口水。
不对、手环的作用是让豹子耳朵找到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找到迷宫的终点啊！所以绕来绕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地方走出去是吗？伊莉雅城主到底在搞什么啦…
他做了个深呼吸，面对青叶时却止不住沮丧：“青叶…我们是不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啊？”
一向以武力值神挡杀神的圣女大人握拳：“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能不能把迷宫毁了。”
“不行！”
豹子耳朵瞪圆眼睛，几步上前要抓住青叶试图搞破坏的双手：“不行、绝对不行！无尽迷宫是希莱斯的中心，不能毁掉！”
围了一圈的希莱斯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这可是无尽迷宫啊。”
“而且无尽迷宫可不是想毁就毁得掉的。”
“但有这种想法就是不行的。”
青叶歪头：“嗯？”
“她的意思是，我们不知道无尽迷宫是什么，”一守从希莱斯人的包围中艰难发声，“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嗯、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说明无尽迷宫是什么就太好了，毕竟我们可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希莱斯人纷纷对视，最终还是把接受了城主指令的豹子耳朵推出来作为发言人。
豹子耳朵慌张地揪住自己的毛：“无尽迷宫、无尽迷宫啊…这，这是希莱斯的秘密，很少会告诉外人，所以我们…”
“可我们已经站在这里了，”青叶指着脚下，“为什么还不能说？”
“而且我们可是伊莉雅城主派来的，”一守紧接着说，“你们肯定相信伊莉雅城主吧。”
不相信城主实在是一顶大帽子，豹子耳朵都要被压垮了，他顶着伙伴不赞同的视线坚定握拳：“我当然相信城主！但无尽迷宫是希莱斯的秘密…但你们说得也对。”
他焦躁地甩着尾巴：“你们得发誓——不能把无尽迷宫的事情说出去。”
“好。”
“当然。”
豹子耳朵还有些不安，但鉴于城主的指令，他抓了几下耳朵还是开口了：“天梯，你们知道天梯吧…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无尽迷宫就是藏在天梯上的秘密…我一醒来就知道自己在迷宫里了，我们希莱斯人都知道这是哪儿，只是几乎没人进来过。”
“在无尽迷宫里，什么都不会变，不用休息不用吃饭什么都不需要，在这里是没有生理需求的，毕竟连天都不会变嘛。希莱斯人觉得这里算是一个避难所？当我们遇见了必须躲起来的事情就可以进入这儿，当然外人不知道，还有些人觉得天梯上是很可怕的困境呢，因为进入天梯的人就没出去过…但我们知道，这儿是避难所！”
他说着，很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所以在无尽迷宫醒来我就明白外面出事了——”
声音戛然而止，豹子耳朵的眼里浮现出一丝迷茫：“等等、外面出事了？”
“…我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一守小声说，“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们那位威武的城主正把入侵者按在地上锤呢。”
豹子耳朵瞬间挺起腰板：“城主是最强的！哦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这儿是避难所，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出不出得去，你们瞧，这么多朋友都在这儿呢，我们也不需要吃东西不需要睡觉，这样总能找到出去的路。”
青叶没有反驳，只是问他：“那我们会老死吗？”
“呃、老死？”豹子耳朵僵住了，“我们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我们总能找到出去的路，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