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言盯着手里那把白色小药片,觉得它们像一群嘲笑他的微型骷髅头。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进来,勉强勾勒出他租住的这间廉价公寓的轮廓——凌乱、冰冷,和他此刻的心境完美匹配。
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医学期刊,上面印着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名字,旁边是几张冰冷到刺眼的法院传票复印件,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被他撕碎又笨拙粘回去的合照。
照片上,他和韩炽渊穿着学士服,站在医学院的梧桐树下。那时候的韩炽渊,嘴角还带着点罕见的、被阳光晒暖的笑意,手臂牢牢箍着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头里。
简书言的眼神空洞地掠过照片,指尖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英俊脸庞上拂过,最终停在韩炽渊那双总是显得过分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上。
“骗子。”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恨,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疲惫,像沉在冰冷海底的淤泥,把他最后一点生气都吸走了。
那些被背叛、被抛弃、被推入深渊的碎片记忆再次涌上来:韩炽渊突然消失的雨夜,像人间蒸发;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诬陷,说他手术失误致人死亡;医院的解聘通知;法庭上对方律师冰冷的诘问;积蓄耗尽;债主堵门;昔日同学避他如蛇蝎……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倒塌,只剩下无尽的、粘稠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耳鸣。
他受够了。
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长久以来积压的绝望和那些该死的抗抑郁药。他拿起桌上的半杯冷水,手抖得厉害,水晃出来,打湿了传票上“简书言”三个字,墨迹晕开,模糊不清。挺好,他想,很快连他这个人也要模糊不清了。
他把那一把白色骷髅头一股脑倒进嘴里,仰头,就着冰冷的水用力咽下。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一路烧灼到胃里。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解脱感还没漫上来,一种更剧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公寓的墙壁、桌上的杂物、窗外的霓虹……一切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诡异的涟漪。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一个东西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进了他的视野。
不是幻觉。
那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对话框?材质非金非木,边缘流淌着粘稠、不祥的血红色光晕。背景是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对话框中央,只有一行简单粗暴、散发着幽幽红芒的字体:
【想活下去吗? YES / NO】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凝固的血液涂抹上去的,透着一股子廉价的恶意和不容置疑的诡异。
简书言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这行字上。
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求死的麻木。他想起那张撕碎又粘起的合照,想起父母照片上温和的笑容,想起谭余那个傻子前几天还红着眼睛塞给他最后一点钱说“哥们挺住”……无数破碎的念头在濒临熄灭的大脑里炸开,带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求生本能。
身体快过大脑。就在黑暗即将把他彻底拖入深渊的前一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沾着冷汗的手指,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狠狠地戳向了那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
YES。
指尖触碰到“YES”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吸力猛地爆发!那感觉不像坠落,更像是整个空间像一张脆弱的纸一样被暴力揉碎、扯烂!公寓的景象瞬间被撕成无数碎片,连同他残存的意识,被一股脑吸进了那个血色对话框中心的、旋转的漆黑漩涡里。
“呃——!”简书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哼,身体和灵魂仿佛被投入了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
天旋地转,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疯狂冲击着视网膜。失重感、挤压感、一种灵魂要被撕扯出躯体的剧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那股狂暴的力量骤然消失。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磕在硬物上的钝痛,简书言狠狠摔在……地上?他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脆弱的胃部,让他差点把刚吞下去的药片全吐出来。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睁开被冷汗和生理性泪水糊住的眼睛,视野模糊一片。眩晕感还没完全消退,只感觉周围的光线异常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廉价香薰蜡烛的怪味?
他撑起虚软的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诡异的房间。没有窗户,墙壁是暗沉的深紫色丝绒。头顶一盏巨大的、垂挂着无数切割玻璃的水晶吊灯,发出惨白而冰冷的光,勉强照亮下方。
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硕大的、猩红色的……牌桌?桌面是某种光滑到反光的暗色材质,像是凝固的血液。桌子四边,是三张同样风格诡异、高背雕花的椅子。
而他,正狼狈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冰冷的椅背硌得他生疼。
“这……是哪?”简书言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就在他惊疑不定,试图理解这荒谬处境时,房间对面那扇紧闭的、镶嵌着扭曲金属花纹的沉重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了。
惨白的光线从门缝里漏进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逆着光的剪影。
那身影一步一步走进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规律的声响,像敲在简书言的心脏上。
随着那人踏入水晶吊灯惨白的光晕之下,简书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一丝不苟向后梳拢的黑色短发,露出饱满冷峻的额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像终年不化的寒潭,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张脸,这张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脸!
韩炽渊!
简书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巨大的震惊和汹涌而来的、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恨意,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他喉咙发紧,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像被砂纸磨过。
韩炽渊仿佛没听见他声音里的惊涛骇浪,也没看见他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他径直走到牌桌对面,拉开那把同样猩红的高背椅,动作优雅而冷漠地坐了下来。椅背投下的阴影,将他深邃的五官笼罩得更加晦暗不明。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
随着这一声轻响,牌桌中央,那血色天鹅绒的桌布表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般的波动。紧接着,三副背面描绘着复杂暗金色花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扑克牌,如同从血泊中浮起般,凭空出现在桌面上,整齐地码放在三人面前。那牌背的暗金花纹,在惨白灯光下,隐隐勾勒出骷髅和锁链的形状。
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间内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欢迎来到‘深渊回廊’,游荡者。】
【当前场景:新手试炼场·血色牌局。】
【模式:经典斗地主(生死局)。】
【规则简述:】
【1. 牌局胜负,以血肉偿付。】
【2. 输牌者,将承受对应牌面伤害。】
【3. 最终失败者,灵魂湮灭。】
【4. 地主胜利条件:全灭农民。农民胜利条件:淘汰地主。】
【温馨提示:游戏开始后,禁止离桌,禁止交流牌面信息。祝您……玩得愉快。】
电子音落下的瞬间,简书言面前那副诡异的扑克牌,像被无形的手推动,“唰”地一下自动滑到他手边。
他僵硬地低头,看着那副牌。牌背冰冷,花纹仿佛在蠕动。他再抬头看向对面。
韩炽渊已经面无表情地拿起他面前的牌,动作熟稔地开始整理。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那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线条。他像个最老练的赌徒,又像个即将执行任务的冰冷机器。
“好久不见,书言。”韩炽渊终于抬起了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穿透牌桌上方冰冷的空气,落在简书言苍白失血的脸上,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看来,你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他慢条斯理地理好牌,然后,指尖捻起两张牌,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垃圾。
“啪!”
两张牌被甩在猩红的桌面上,发出清脆又沉重的声响。
一张黑桃A。一张红桃A。
电子合成音毫无延迟地响起,带着残忍的戏谑:
【地主·韩炽渊,首轮出牌:双A。】
【牌面伤害判定:A级利刃切割。】
简书言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嗤啦——!”
一道无形却极度锋锐的冷光,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他右手手腕上方!剧痛瞬间袭来!鲜血猛地飙射而出,溅在猩红的桌布和他苍白的脸上,温热粘稠。他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瞬间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手腕,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而蜷缩起来。
韩炽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两张滴血的A上,仿佛简书言的痛苦和喷溅的鲜血,只是牌桌上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西装的袖口,动作优雅得近乎冷酷。
“轮到你了。”他淡淡地说,声音比那电子合成音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