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便拉着一个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随身医疗箱,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别墅。
一进门,她看到沙发上脸色惨白的柏清秋,以及那只泛着骇人青紫的肿得像发面馒头的脚踝时,她脸上也不禁眉头紧锁。
“怎么搞成这样?”医生一边快步来到柏清秋身旁蹲下,一边迅速地打开医疗箱,拿出各色检查器具。她抬眼看了一下旁边手足无措的顾亦宁,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先回避一下。
顾亦宁正拿着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的冰袋和湿毛巾守着柏清秋,接收到医生递过来的眼神,顾亦宁识趣地向后退开几步,为医生让出了位置。
“下楼的时候没站稳。”柏清秋言简意赅,显然不想过多谈及自己刚才的狼狈。
顾亦宁看看已经在柏清秋身前的医生,再看看已经平复,安全地在沙发上坐着的柏清秋,想了想,还是转身到厨房放下手里已经变得多余的东西。
顾亦宁暂时走开后,医生戴上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托起柏清秋的脚跟,开始专业而利落地检查伤处。“韧带肯定是伤了,甚至可能存在撕裂。至于骨头有没有事,必须去医院拍个X光片才能断定。”
“我不去医院。”柏清秋靠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决。
作为她的专属私人医生,医生对这个回答显然早有预料。她闻言只是无奈地看了柏清秋一眼,便不再多嘴,继续手上的检查动作。手上转动,按压着伤处周围,随着动作进行,沉声询问她的痛感反应。
而刚从厨房放下东西回来的顾亦宁,恰好听到这段对话。
顾亦宁眉头瞬间紧紧地锁了起来。
顾亦宁张开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对上了柏清秋看过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打断医生的检查。
顾亦宁只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服气。
这边,医生结束了检查,利落地拿出固定夹板和弹性绷带,开始为她处理伤处。
“我知道劝不动你,你这怕医院的老毛病,我看一辈子也改不了了。”她一边娴熟地固定着夹板,一边叹气道,“不去也行,但这几天我会定时过来帮你检查伤势。如果没有好转,就算绑,我也要把你绑去医院。还有,”她加重了语气,“这只脚,千万千万不能再下地了,听见没有?”
柏清秋轻轻点了点头。
固定好伤处,医生换了副手套,又拿出血压计和听诊器,顺势为她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血压没问题,心跳偏快了……你这个体温,不对劲。”她摘下听诊器,拿出电子温度计为柏清秋测温。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显示屏上的数字让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38.1℃
“还在发烧?情期刚结束身体本来就还没恢复,还敢这么折腾自己?”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怒其不争的无奈,她一边收拾着器具,一边例行公事地询问,“抑制剂还有吗?我给你带了几支备用的。还有,你现在每次情期的反应都越来越大,我早就说过,你再这么硬扛下去,身体迟早会出大问题。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找个Alpha应付一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本来以为只是检查伤情,打算跟着医生了解情况的顾亦宁被这一连串信息砸得有些发懵。
“硬扛”,“身体会出大问题”……这些词像一把把小锤,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一直以为……柏清秋前些天约见贝南烟,就是……
可如果不是,那她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柏清秋和医生的对话还在继续,顾亦宁这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只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脚下像是生了根,只能就这样尴尬的一字不漏的听完了全程。
终于,医生交代完所有注意事项,定好了每周过来复查的日子,便拉着医疗箱离开。
医生一走,客厅里又只剩下了她和柏清秋,气氛比之刚才还要来得微妙和窒息。
最终还是柏清秋率先打破了寂静。她撑着沙发边缘,用那只好腿支撑着,固执地尝试自己站起来。
“医生已经帮我固定好了,我可以自己去洗漱。你……回去吧。”
顾亦宁看着她这副逞强的样子,心中被尴尬和震惊压下去的不快与怒火,又再度“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你的脚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为什么就是不能去医院好好看看?万一骨头真的有事呢?”她不由得拔高了声音。
柏清秋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抬眼看了过来,眸子里是挥之不去的坚决。
然而,就在这份强硬之下,顾亦宁却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微不可察的哀求。
这份示弱的情绪闪得太快,太隐蔽,快到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无论怎么看,眼前的柏清秋还是她看惯了的那个强硬的样子。
但,就是这一眼,让顾亦宁所有准备好的的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关心柏清秋?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这个人呢?
顾亦宁主动结束了对视,偏过头自嘲地勾起一道苦涩的弧度。
“行,”她低声说,语气里是无奈到极致的疲惫,“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她向后退开几步,与柏清秋重新拉开了一道安全又疏离的距离。
“既然医生说暂时没什么大碍,你也可以自行活动,”顾亦宁顿了顿,声音恢复了那份得体的客气,“天已经很晚了,我这几天要留在这里照顾小夏,就先回客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柏清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喉咙里,低低地挤出一个单音节。
“……嗯。”
至此,顾亦宁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径直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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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顾亦宁被刺眼的阳光晃醒,从断断续续的浅眠中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遍布血丝的眼睛,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着昨天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幕。
小夏生病,柏清秋摔下楼梯,还有柏清秋那个私人医生说的柏清秋这几年都在硬扛情期......
这些话,掺杂在她本就翻腾的复杂的思绪里,一刻也不能平静。
她一直以为,她离开后,柏清秋会很快找到新的“替代品”,就像当年和贝南烟分手后很快找到她那样。
再不济,和贝南烟恢复联系之后,也会和心心念念的贝南烟重归于好。毕竟像柏清秋那样高高在上的Omega,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去独自忍受情期的煎熬?
她不缺钱,更不缺条件,无论哪个Alpha都很乐意和她在一起,何乐而不为呢?
可事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不仅没有,而且还就这么硬生生地扛了五年。
为什么?
是因为她已经对贝南烟彻底失望了?还是她宁愿硬扛,也不再想“将就”下去?
顾亦宁不敢也不想再深想下去,无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最终都只会指向一个答案,那就是柏清秋,她下定决心不再有一丝动摇的,要保持好距离的柏清秋。
柏清秋那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柏清秋那莫名的执拗……所有这些,都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全新的柏清秋。
她似乎和她五年前认识那个,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么也触碰不到的柏清秋不一样了。
顾亦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下了床,认命地走进浴室。
拧开水龙头,涓涓水流涌出,顾亦宁捧起手,接了一把水扑到自己脸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一瞬间,刺骨的冷意透过皮肤传入体内,让顾亦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可也同样驱逐了她仅存的睡意。顾亦宁草草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镜子里,脸上还往下淌着水珠的女人的脸庞顶着一圈浓重的黑眼圈,眼球里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她看着镜子里面形象如此不堪的自己,忽然想通了。
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无论柏清秋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她们之间还有多少误会,放不下的过往,现在最重要解决的事情有且只有两件。
第一,是感染了病毒,亟需她照顾的身体不适的柏夏。
第二,是照顾好那个脚受伤了,也有点发烧的,柏夏的另外一个妈妈。
她可以继续和柏清秋保持距离,但她不能对一个在自己面前倒下的,需要她帮助的病人视而不见。
而这个人,还和她有着共同的孩子。
这和爱恨无关,和她做人的底线有关。
想通了这点,顾亦宁的心绪平复了下来,也不再纠结在那些无解的情感问题上,而是认真地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她边想边给自己洗漱,换好一身方便走动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来到柏夏的房间。
床上的小人还在熟睡,她蹲在小床边,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点温热,不过比起昨晚好多了。
坚持带她去医院是正确的。
顾亦宁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头总算松快了点,牵上小人软乎乎的小手,捏了捏。
“小夏,起床啦,阿姨带你去洗脸刷牙。”她柔声唤她。
小小人皱起了眉头,用另外一只手揉揉眼睛,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阿姨。”看清她之后,柏夏奶声奶气地喊,还带着鼻音,声音闷闷的。
“诶,小懒猪,起来啦。”顾亦宁拉过她的小手亲了亲,“阿姨抱你去洗脸好不好?”
柏夏不太情愿地嘟起嘴,看样子是不太愿意起来的,顾亦宁这时也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和小夏上节目的时候,那些观众总说她和小夏长得像了。
无论是五官还是神情,柏夏此刻闹小脾气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有一种在照镜子的亲切。顾亦宁心中又酸又涩,鼻间有股酸意开始酝酿,只是当着孩子的面,顾亦宁硬生生把这股不合时宜的感慨压了回去,俯身将小孩从被窝里抱了起来。
柏夏立刻像只小考拉一样抱紧她脖子,深深钻进她的怀里,毛茸茸的发顶蹭过她的下巴。
“好啦好啦,小夏那么乖,一会我让韩姨给小夏吃糖,好不好?”顾亦宁拍拍她的背,迈开步子朝卫生间走去。
柏夏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小腿突然好心情地在半空中晃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