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伴侣，玲珑满脸泪水，手中长剑叮当落地。
山头草木萧瑟，被风一吹，无数枯草纷纷扬扬。
邬苗爪尖按住长蛇，看着面前哭泣的兔妖，道:“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会杀。死在你手里，他还能有个全尸。”
“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妖。”玲珑泣道，“也从未想过他能有变好的一天……”
她与胡缘相识，已有五百年。
五百年前，玲珑初来灵智，正式从普通动物成为了一只妖怪。
但白兔生来孱弱。
即使已经成为了妖怪，玲珑依旧是森林里的食物链底端，就算是只普通的野狼，也能随意将她抓捕，然后吞吃入腹。
她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就被天敌抓去。
有一天实在饿极，她出门觅食。
那天天气昏暗，狂风催折绿树，眼看就要下雨。
玲珑在树下啃吃刚找到的野果，突然身后一道黑影扑来，颈后一痛，就被一只利爪抓住飞上天空。
那是一只苍鹰。
玲珑挣脱不掉，努力呼救。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有红光从远处飞来，将苍鹰击落。
然后一只手温柔地将她抱进怀里。
玲珑瑟瑟发抖，听见有女声道:“好可怜的小兔，看起来才开灵智不久。缘儿，阿娘把她带回去，和你作伴如何？”
一个嫩嫩的童声回:“好呀，好呀~”
然后一只爪子伸过来，摸了摸玲珑的额头。
等玲珑鼓起勇气抬头，才发现自己是被女人抱在手里，而女人的肩膀上，正蹲坐着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年纪不大，双眼好奇看着她:“你好呀，小兔。”
这只小狐，就是胡缘。
胡缘的母亲，是只修炼千年的大妖。她盘踞在南边临海的一座大山，因实力强横，颇有几分本事，虽是一介女流，周围也少有妖怪来犯。
少年时，玲珑一直过得很幸福。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如此过了两百年。
两百年后，胡缘的母亲渡劫失败，死在了雷劫之下。
没有了大妖庇护，山里小妖们死的死，逃的逃。
等山头都被别的妖怪占走后，玲珑与胡缘便开始流浪。
他们走过许多山，走过许多城，这些山和城，却没一个能容下他们。
胡缘累了，说:“玲珑，就这样吧。”
他不再想修炼，每日里在洞穴时，都蒙着脑袋睡觉。
眼看他修为一日不如一日，玲珑心急如焚，只能日日帮其他妖怪干着活，换取些梦增长修为的灵药灵果给他。
胡缘脾气不好，对她动辄打骂，玲珑也从不抱怨。
他只是失了母亲，又失了家园，太过悲伤而已。
——玲珑这样告诉自己。
对她来说，两人能在一起，便已经是最快乐的事了。
至于其他，玲珑不敢奢望。
长剑捅向胡缘那一刹，玲珑没有犹豫。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她开始，那也应该由她结束。
目光一瞥，长剑就跌在身前草地上。她伸手，握住剑柄，将剑身横在脖颈上。
这个姿势，只要手上稍稍用力，便能割断脖颈死去。
“咳咳咳……”
伴着咳嗽，一只手握住玲珑执剑的手。
玲珑一愣，侧头过去。
楚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靠坐在草丛上，脸上带笑:“怎么动不动就寻死？”
“大人……”
楚逍伸手，擦去她脸上泪水:“哭什么？他还没死透呢，不信你看。”
下巴往旁边点点。
玲珑恍惚，好一会儿才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
一只半透明的狐影，正蹲坐在红色狐狸尸体上方，疑惑地左右四望，像是还不明白自己此时处境。
玲珑眨眼:“这是……”
就被楚逍推了一把:“还不快去？你再愣一会儿，怕是这点精魂也要随风而去了。”
如梦初醒，玲珑忙拭干眼泪，小心翼翼朝那道狐影走去。
“你倒好心。”
邬苗缩小身形，变成寻常猫猫，跳下山石，落在楚逍身旁。
她在旁边看了半天，清清楚楚。
妖怪身死，魂魄消散于天地。能留下精魄，是他动了手脚。
楚逍脸上还泛着蛇毒未解的绿光，看她一眼，嫌弃:“你那爪子里勾着什么呢？”
邬苗白他，挥挥爪子，长蛇在她爪子里软绵绵的:“嫌弃什么？你身上的毒还要靠它解呢。”
楚逍叹气。
风吹过，一山神一土地坐在草丛里，他们的背都靠在后面的石头上。
看天边白云悠悠。
楚逍道:“这么多年，玲珑一直在我身边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邬苗‘切’一声。
“说实话吧，其实就是我那县里的事一团乱麻，离不得她。”
就知道说些有的没的。
邬苗笑他:“堂堂土地，却屡次被抓，你丢不丢脸？”
“这怎么能怪我？”楚逍争辩，“我哪里知道为了点灵露，那胡缘会这么狠心，将玲珑迷晕，又然后变作她的样子，将毒下在我的茶杯里？”
“次次不小心，次次都被抓，再有下次我可不救你。”
“行行行……”
又争了两句，玲珑收了胡缘精魄上来，盈盈拜倒:“多谢楚逍大人出手。”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妖怪身死，魂飞魄散。
胡缘有了这点精魄，再养一养，便能投胎转世，再续来生。
谢完楚逍，又转过来，“多谢山神手下留情。”
邬苗不自在转过头。
她舔舔爪子，将晕死的蛇塞进自己衣袖里:“你们身上毒没解，就都跟我回山神庙吧。把这条小蛇也带回去，我倒要看看，谁给她们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的地盘敢绑架土地！”
玲珑与楚逍皆应声:“是。”
*
阳光明媚。
神庙之中，小妖们来来去去。
他们都是之前来神庙帮过忙的，如今山神述职及格，把俸禄领了回来，鼠叟就通知他们过来领取报酬。
一只小妖从鼠叟手里，将属于自己的那份灵露拿在手上，小心问旁边虎妞，“今天怎么不见山神大人？”
虎妞漫不经心道:“山神大人出门办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有何事啊？”
小妖化形还未完全，脸上沾着羽毛，嘴儿尖尖，看着是只鸟儿。
他扣扣手指，紧张道:“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快回吧。不然天黑了，路上不好走。”
小妖点点脑袋，心不在焉地退出了院门。
虎妞躺在原地，又继续玩着爪子。
不知多久。
“山神回来啦！”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听到声音的小妖们纷纷回头。
邬苗随楚逍、玲珑落下云头，随手将袖里的小蛇扔在院里。
巨大的蛇神扬起灰尘，鼠叟虎妞皆惊。
“这是？”
“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贼而已，鼠老头，你去问问来过这里的小妖们，看能不能查出她的来历。”
鼠叟叉手:“是。”
“虎妞，你去问问其他小蛇们，看他们知不知道蛇毒如何解。”
虎妞甩尾:“好的！”
院子里来领报酬的小妖们太多，吵得很，邬苗才吩咐下去，正准备带着楚逍玲珑进屋子。
就听旁边来领报酬的小妖里面，有个声音疑惑道:“这蛇妖，我好像认识……”
邬苗:嗯？
站在一处的妖精们纷纷站开，拥出一个穿白衣裳的小狼妖。
小狼妖头顶两只耳朵紧紧往后贴着，他左右两边望望，见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看着自己，紧张道:“她叫绿腰，是只修炼八百年的蛇精，听说先前得过哪位菩萨指点，故颇有几分本事……”
“她住在玉皇山最南边的一个村里，家里还有个丈夫，似乎是个人类。”
他才说完，小妖们议论纷纷。
“她是个妖怪，怎么丈夫是个人类？”
“人类孱弱，他们在一起多久了？会不会出事啊？”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小狼妖越发羞窘。
还是玲珑一把将小狼妖揽住:“好了好了，大家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然后请了山神、土地进了屋子。
等关上房门，安静下来，玲珑又安慰小狼妖:“慢慢说，不怕。”
小狼妖这才深吸口气，抛去紧张，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原来那蛇精绿腰，是三年前才来的此处。她来时，身边带着一个病弱的读书人，说是她的丈夫。
一人一妖在玉皇山南边村子安家，住在周围的妖精，本来想探探虚实，被揍了一顿，便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了。
绿腰虽厉害，却不恃强凌弱。
她的蛇毒厉害，还会制药，平日里就买药换钱，供自己与丈夫吃喝。
“我有很多事情，也是从我阿爹那里听来的，他经常在蛇妖那里买药，知道得更多些。”
小狼妖挠挠脑袋，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孤陋寡闻’不好意思:“阿爹还说，她那丈夫似乎很不好，蛇妖到处在找什么神药，也不知道怎么会犯在山神手里。”
邬苗楚逍互看一眼。
楚逍使个眼色，玲珑就带着小狼走出门去。
等门关上。
邬苗道:“看来蛇妖口口声声说要神药，想必就是为了救她那丈夫。”
楚逍不解:“她一只蛇妖，怎找一个人类作丈夫？”
人类能活多久？妖精又能活多久？
此时情浓，待人类老去死后，这份情意，又该何去何从？
不过世间的痴男怨女，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说得通的。
楚逍装模作样一叹，只叹一半，又捂住胸口。
“好喵喵儿，不行了不行了，快想个办法，为我解了这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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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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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绿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