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还没完，说：“你是不是总用左手掏左鼻孔，那只鼻孔才越来越大？”
我伸出右手小指在右鼻孔里掏了掏，说：“那我把右边也掏大点，这样就对称了。”
李森笑起来。
我趁他笑，一把将掏鼻孔的小指塞他嘴里。
按我小时作风，李森说我腋下有味儿，我就该张开腋下，箍住他的头，让他再仔细闻闻。
不过到底是成年人了，自己也有点嫌恶心，远离他端坐的我疑惑地问他：“你怎么闻起来还挺香？在哪洗的澡？”刚刚李森坐过来，一股香气也携风而来。我对气味比较敏感，稍微重一些我就会感到刺鼻难忍，但李森身上的香气却很清爽，淡淡的，忽然袭来，细闻却又消失不见。
我们村有点穷，家家没浴室，洗澡要去澡堂。然而村中澡堂早在几年前就倒闭了，现在想洗澡就只能去镇上的浴池。
我回家这两天都没出门，当然更不可能去镇上。老家好像有魔力，一回来就常常忘记洗澡洗头这码事，也不觉得自己脏臭。在南方却不行，每天下班回来，拎起衣服一闻，潮与闷似乎也成了一种气味，就好像雪，本该无味，可是混着冰寒气息的雪，却给人有味道的错觉。或者与其说是气味，不如说是气息。
“我家装了浴室。”李森的话将我从记忆中拉出，“你要洗澡吗？”
要是换了小时候，我肯定不好意思在别人家洗澡。但在南方呆惯了的我，已经不把洗澡当回事，上个厕所的功夫都能冲个凉。
“浴室在哪？”不等李森回答，我已经起身往厨房门口走去。我先打开厨房门旁边的门看了一眼，里面有张炕，别无他物。关上门，走进厨房，一转弯，发现一道拉门。左侧拉门通锅炉房，右侧拉门是蹲坑和热水器。
“没开热水，你现在打开，半小时就能洗。”李森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不喜欢洗冷水澡，也不喜欢洗热水澡，我只喜欢温水。我将旋钮扭开，退出了浴室。
李森从沙发头处一个矮柜上捡起一件花衬衫丢给我。
我怀疑是穿过没洗的，拿起来闻了闻，没闻到异味，便抓在手里。“裤子呢？”我继续乞讨。
“我身上这条你喜欢吗？”李森说，“脱给你。”
“你就这一条裤子？”
“啊。”敷衍的回答。
李森此时盘腿坐在沙发上，膝腿平平的。我多看了几眼，心想他肢体还挺软。我就受不了这么盘腿，窝得慌。
我没有去沙发上坐，而是走去沙发边的门，推开，里面好大一张床，床上堆了些衣服被子。
我站在门口，看了看，问：“你家炕呢？”
“扒了。”
“冬天不冷吗？”
“抗冻。”
我本以为他会说冬天不在这住呢。
“你这是要颐养天年了？”我转身看他。
他看着荧幕，语气平平地说：“不行啊？”
“这么死气沉沉的，都不像你了。”
“我很活泼吗？”
我仔细一想，发现也是，他总说难听话，不就说明他很丧。而且我回想他的笑，发现他笑的时候总是很刻意地露着虎牙，有点像假笑。我忽然不确定他什么时候真正开心过了，他真正开心是什么样子？
“还是找个人跟你一起生活吧，你看你，半死不活的。”我劝解道。
“说我，你自己呢？”
“我不像你，我自己过也挺好。”
“你不会是找不到对象吧？要不要哥给你介绍一个。”
“介绍谁？”
“你看本人咋样？”
我一时愣住，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李森竟然会开这种玩笑？
我看着李森，他也转头望过来。他头发有点长，都扎脖子上了。刘海也长，直挡眼睛。他双眼似觉察不到头发的碍事，目光越过发尖，直直穿透过来。
他没有笑。
不过话说回来，李森开玩笑时从来不笑。
李森小时候就喜欢一本正经说瞎话。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张显武家跟他玩电视上的双人游戏，李森忽然来了。他见到我就说：“你家着火了，你还不赶紧回家救火。”他当时说得很平静，不激动，也不着急，就像叙述事实。我信了，立刻往家跑。等我回到家，当然发现家里好好的，半点没有着火迹象。我问我妈，家里起火了吗？我妈反问起什么火。我问身后的李森：“你为什么骗我？”李森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说：“着火了。”
我对李森说：“做我对象，得让我屮。”
李森说：“我给屮，你敢屮吗？”
我不知他是不是信口胡说，想看我笑话。我却不想让他如愿。
我站直身子，朝李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