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我还给你介绍,我上哪给你介绍去?我在村里给你找个你要啊?村里有好的也都跑出去了,留下来的,好的也早让别人抢走了。”
“看你说的,以为抢大白菜呢。”
“大白菜也轮不上你,你一年才回几次家?真有合适的也是别人的,李森都比你抢手。”
“他都二婚了,还比我抢手啊?”
“二婚咋?他上没老下没小,人又长得精神,有车有房有存款,这还不抢?”
得,再说下去我妈战火估计就要烧到我身上,什么“供你读这么多年书有什么用,连个自己的窝都置办不起”。或,“最是无情读书人,家里有什么事你面都不露”。
我嘴笨说不过她,干脆装聋作哑。
当然,这种做法依然招骂,“跟你死爹一个德行”。
我和爸只有老实听训的份。
我妈吃饭快,筷子一撂,命令也下达了。“吃完把桌子捡了,把碗刷了。”
我见我爸嘴角有可疑弧度,一扭头,见我妈视线看的是我。
唉,我答应一声,表示领命。
我这难得回家一次,还以为她不会使唤我呢。我一直感觉我妈有指挥瘾,整天不是使唤我就是使唤我爸干活。她又不上班,家务也不干,觉得地面脏了,就叉腰吼:“地面这么脏看不见啊?不知道把地拖了?膀大腰圆一把子力气,就知道往那一摊养肥膘啊?养那么肥想干啥?过年想上秤?”也就是做饭她嫌我爸和我做的难吃,她才亲自动手。不过厨艺这块我妈确实有天赋,没事还去饭店偷个师,回来立刻复刻出来,还会举一反三,我和我爸着实有口福。多亏我在家时候正是年轻长个子时候,大学后不怎么长了也不在家常待,不然我现在至少得胖三十斤,看我爸体型就知道了。我妈可能真有点喂猪瘾,她紧着做,自己却浅尝辄止,又不许浪费,做多了都得我们爷俩消化。
洗完碗又洗锅和锅盖,还要记得把台面擦干净,这些都是被我妈亲口刻进我基因里的规范,不管多久不干这活,一拿起抹布,肌肉记忆瞬间复苏。
忙完回屋,拿起手机一看,有条朋友圈回复。
李森在我给他点赞之后,回复了我。
“回家了?”
“回了。”我回道。我猜他应该是认出了我那张朋友圈里的联通塔。
“出来玩啊。”李森直接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我其实不太想动,但我在家已经待了三天,我妈看我越发不顺眼起来。我想着,可能我是该出去转转,好让我妈散散心。至于为什么她散心,出去的却是我,那是没道理可讲的,谁叫我挺大个人了还单身狗呢?这是原罪。
“去哪玩?”我问李森。
“来我家吧宝贝儿,我爸妈不在家。”李森直接发来一条语音,他的语气好像诱拐对象来自家做坏事的臭流氓。
他这地狱笑话一下子让我笑喷了,论嘴损还得是他。
因为,他爸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森爸生前有乙肝,挺严重的。小时候我家跟他家是邻居,我却不太喜欢去他家,因为我妈背地里没少叮嘱,叫我少去有传染病的人家里。其实就算我妈不叮嘱,我也不情愿去他家,除非实在无聊,又不想走远。倒不是因为病,而是觉得李森妈太凶,我害怕。李森妈有甲亢,脾气大,有时候我在自己家都能听见她家传来的她骂人的声音。我一直觉得李森家的家庭气氛太紧张,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李森的性格也不太好相处。他倒不是孤僻的那种不好相处,正相反,他很开朗。但他的开朗中藏有刀锋,动不动就将别人割出一道血口。
我爸妈倒是很喜欢李森,因为李森面对长辈时嘴非常甜。他好像有意凹出一个讨人喜欢的腔调,说话时稚气中带着世故,大人都觉得他早熟懂事,很怜惜他。
作为并不早熟的同龄人,我面对李森时则感到有压力。尽管我比他大一岁,但他气势总是压我一头,什么事情都喜欢在我面前拔尖,而且喜欢贬低我。我因此常有回避他的心态,去离我家一公里外的张显武家次数要比去李森家多。有时候我出门,要是刚好看到李森站在院子里,我就像做贼一样脚步一转,假装自己不是出去玩,而是上厕所。见他进屋了,我才踅出大门,一杆子蹽到张显武家。
现在回想,只觉得好笑。不知道该说我是心态变了,还是成长了。长大后我却越发欣赏起李森的锋芒来,觉得他这人其实挺有意思的。而且他虽然毒舌,但人不坏,我能感觉到,他确实拿我当朋友。因为他跟我很不见外,不像对别人,他好像总会披上一副良善的面具。事实上,他好像也只有我一个关系相对较好的朋友。李尧是他堂弟,谈不上朋友,两人虽然只差一岁,但地位差距明显,李尧见他像耗子见猫,一口一个森哥地叫着。而张显武,李森当然不至于不跟张显武说话,但可能因为张显武家远吧?或者单纯性格不和原因,他俩从不单独联系。他俩见面的场合,基本都有第三人掺和,比如我,比如李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