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赦月向达翰.哲敏致了谢,“达翰大人破费了。”

达翰.哲敏依然谦旬温和,“都是身外之物,达翰家多年来受圣翁的庇护,这点牛羊又算什么,只是少主此去务必当心。”

赦月客气回道:“多谢,达翰大人深明大义,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达翰.哲敏如今对这位少主当真是有了几分由衷的钦佩,敢以身犯险,不失为真正的漠北男儿,也难怪自家女儿这数月来熬得人比黄花瘦。

先前的事固然难堪,但风波过后,达翰家也仔细想过,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可事已至此,达翰.夏木身为女子,难不成还要上赶着去嫁么。可是,他的宝贝女儿自昨夜得知了今日的事,哀求了整整一个晚上,要亲自押送牛羊同去。

达翰.哲敏知晓女儿的心思,可他架不住她的哭闹,若此事不顺从她,又不知她要几日不吃饭,当真可怜天下父母心。

“少主,这些牛羊是这些家奴一手养大的,还是教他们都跟着,以免路上出差错,另外...我与西域商人有些小买卖,约好了日前碰面的,眼下我脱不开身,便教夏木代我前去,她与你一道,我也好放心。”达翰.哲敏边看着赦月的面色,边慢慢说着。

赦月看了一眼站在父亲身后低首一言不发的达翰.夏木,他本该一口回绝的,且不说此行何等凶险,他内心也已笃定,他与达翰.夏木是做不成夫妻的。可他看着达翰.哲敏面上的难色,还是点了点头。

“请放心,我会照看夏木小姐周全的。”

达翰.哲敏忙道:“多谢少主,夏木她不会给少主添麻烦的。”

晨光熹微中,一行离开骆驼泉,往西而行。

他们此行本也不是赶路去的,以这样的脚程,百里的路程一整个白日正好走完,今夜他们便能赶到达翰家的牧场。

赦月一马当先,慢慢走着,他虽然带上了达翰.夏木,却也心知,不能再教人家姑娘有一丝一毫的误会了,但既然答应了要护其周全,也不能懈怠。达翰.哲敏自然也安排了数十个好手护佑在女儿身边,赦月加派了人手,自己却离得远远的。

日落时分,一行到了达翰家的牧场。

火头兵们先埋锅造饭,吃完饭便开始着手清理残破的牧场,趁着月色修毡房,搭羊圈。

这片牧场是达翰家很多年前买下的,这里地广人稀,这片牧场纵横有三里地的大小,除了饲养牛羊,也会搭建工坊做些简单的物品贩卖到西域去。

赦月将达翰.夏木安顿好,又骑上马四周转了转。四周皆是山地,地势凹凸难行,这样的地方,即便带着两万精兵来,也无用武之地。

待赦月回到牧场,牛羊已然进了圈,在静静吃着草料,火头兵们也已经安顿好了,大大小小的毡房里挤满了人,达翰家的家奴们也歇下了,他带来的百余亲兵则守在牧场四周。

赦月将马交给了侍从,往牧场深处走去,路过达翰.夏木的毡房时,见里面油灯还亮着,他脚下一顿,果然,有人影一闪,姑娘便从里面钻了出来。

“少主,能借一步说话么?”达翰.夏木开了口,声音还是甜美的,却终究少了些明媚。

赦月不知达翰.夏木要说些什么,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开口婉拒的时候,却见姑娘已往一处草垛走去,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达翰.夏木在草垛下站定,看着眼前的男子,还未开口,眼圈已然酸了。今日行至半路上,她便弃了马车,改为骑马,盼的就是这人能回头看一眼,与她笑着说说话,那么,先前的龃龉便都不在了,却一直到最后,她都没等来这一眼,只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远远望着。

“夏木小姐,这么晚了,还是先去歇着吧。”赦月见姑娘迟迟不开口,便道。

达翰.夏木摇摇头,一双美目痴痴望着赦月,轻声开了口,“你我都是漠北儿女,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先前的事,是我鲁莽,轻信了图娜的鬼话,你带着聘礼来了,却扫兴而归,你能原谅我的愚笨么?”

赦月实在没想到,达翰.夏木竟是这样的大胆,他实则已想好了,若是姑娘委婉些,他也正好借机解释清楚,既不伤人脸面,也不再耽误人家,可这样直白的话语,倒是不给他留分毫的退路,他硬着头皮,回道:“夏木小姐,或许,我并非你的良配。”

“为何?我们明明这样...这样般配。”达翰.夏木的话语里半是惊讶,半是不甘心。

赦月却轻笑一声,喃喃道:“何为般配,是样貌年岁,还是身份地位,这些,你可曾真的想过,我若不是肆叶护.赦月呢?”

“你的意思是,我贪图你薛族少主的身份?”

赦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不是这样,你误解我的话了,我的意思是,或许,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些,我并不值得。”

达翰.夏木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你,太喜欢了,所以...才轻信了谎言。”

这样浓烈的情话,还是从这样一个美丽多情的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若换成别人,只怕要感激涕零到无以复加了,赦月感谢这份心意,却万万不能收下。

他望着达翰.夏木眼眶里涌动着的泪花,心道,自己再这样拖泥带水,枉为男儿,心一硬,便开了口,“夏木小姐,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意。”

达翰.夏木一颗滚烫的心凉了下去,这样干脆的拒绝,她也不是没有预料到,可她终究是不甘心,大声质问道:“为何,为何啊?我哪点不能入你的眼?哪点配不得你?”

赦月平静地开了口,“我的心里...有人了。”

达翰.夏木一滴泪落了下来,她微微张着嘴,面上皆是讶色,嗫喏着:“是谁,是谁...你心里的人是谁?”

赦月想到了那张脸,苦涩一笑,他的心里是有个人,但那个人也只能被放在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又劝慰道:“回去歇着吧,很晚了。”

达翰.夏木笑了起来,“我早就该明白,若是你对我有意,即便有十个巴林.图娜,我们还是会成婚的,可你宁愿被误解,也不愿多解释一句,终究…是我自讨没趣了。”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又道:“少主是来做正事的,是夏木不知轻重,打扰少主了。”说罢,决然转身,往毡房处跑去了。

赦月站在原地,看着达翰.夏木进了毡房,这才收回目光,接着一张脸却变得严肃起来,开口便喝问一声,“谁!”

周遭并无任何响动,赦月却抬脚便往草垛另一头走去,果然便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响了起来。

赦月看见了个高挑的人影,看装束正是个火头兵,方才的事被人听见,是有损达翰.夏木的名声,可在骆驼泉,也多的是青年男女间的相互传情达意,他又不会就此杀人灭口。这人既然自知已暴露,却非但不见礼,还一味逃离,莫非是混进来的探子。

赦月追了上去,拔出腰刀便抵住了那人的背心,自己却也愣住了,待那人转身过来,果然是李贞。

李贞不敢看赦月的脸,他是自己混在火头军里偷跑来的,自他知晓了赦月此行的打算,心里着实放心不下,可他也知晓,薛山翁不会教他前来的,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赦月自然能猜到李贞所想,只是无奈,“李贞,你…”

李贞却小声道:“我就是想见识见识少主是如何不战而胜的,来都来了,也不能让我连夜再回去吧。”

“……”

李贞又道:“你不是需要伙夫吗,你忘了,我在父亲营中,也是做的这个,能帮得上忙的。”

赦月这才回过神来,他收起了刀,直道:“你在胡闹,此处危险至极。”

李贞小声嘀咕道:“姑娘家都敢来的地方,我来不得?”说完,这才想起了紧要的,忙解释道:“天地良心,不是我有意偷听的,是我先来的这里,你们才来的…”

赦月自然知晓,自他和达翰.夏木来到这草垛,便没听见过有人的脚步,是他大意了,忘了隔草垛有耳,一想到自己方才那番傻话都被李贞听进了耳里,他一张脸忍不住烧了起来,好在李贞看不清,为了掩饰难堪,他问道:“那你都听到了,我是不是该杀了你灭口呢?”

李贞却笑了起来,“那倒不必,我嘴巴紧的很,不过,我可不是给少主你面子,我是怜香惜玉,怕损了人姑娘的名声。”

赦月看着李贞的笑颜,心里却莫名躁动起来,若是以往的李贞,早已追着自己逼问那个心里的人是谁了,可此时的李贞却避而不提…

他忍住心悸,又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里做什么呢?”

“哦,毡房里人太多,我睡不着,就想出来转转,我这就回去了,你也早点歇下。”李贞说罢,便转身欲走。

赦月一把拉住他手腕,道:“不是睡不着吗,还回去干嘛,去睡我的毡房。”

“诶,不必了,我在父亲军中时,不也这么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的。”

赦月却不松手,拉着李贞便大步往自己的毡房走去。

李贞挣扎了几下,自然挣脱不开,实则他也没使尽全力,他望着赦月凌厉俊美的侧脸,便就那么顺着他去了。

“赦月,你是怎么发觉有人在的啊?我连大气都没敢喘一下啊。”李贞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赦月不语,嘴角却不禁上扬。

是他方才说出那句话时,有细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警醒,他说…他的心里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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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