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二人请至屋内。
赵诏马上发现其中一人他竟认识,就是那卖酸梅的小哥,只不过此刻二人颜容憔悴、面色慌张、眼底乌青一片,倒像是一夜没睡。
那与小哥一道的人更是眼底通红,倒像是哭过。
赵诏寻思自己与他们的交集大不离就医术,便问:“怎么了?是什么人生病了?”
酸梅小哥连连摇头,又拉着与他一道而来的人唰地跪了下来,急道:“求大师救救丽娘!”
赵诏扶二人起来,听小哥声音嘶哑,还给两人都端了杯凉白开:“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二人粗略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诏一方面觉得离谱,一方面又觉得这确实挺符合古代封建迷信,大概就是河神新娘那么一回事。
庆安县大多数土地都位于山林之中,但县城所在、以及其中几个镇却都在平地上,通俗点说,庆安县大多数人居住四周凸中间凹的盆地上,但面积远远达不到盆地,只能说是个小坝子。
而这个坝子里呢,有个大湖,面积还不小,占据了整个坝子面积的将近三分之一,然后又有数条小河(其实应该只能称呼溪)汇流入这个湖里。
根据二人所说,百多年来,庆安县一直有个习俗——到一定时间了,就得给河神准备新娘。
为什么说是河神而不是湖神呢?
究其原因就是,闹事的不是庆安县的溪平湖,而是汇入溪平湖的一条名叫“漩河”的支流,这条支流平日里就流淌着不大不小的一股水,百姓们灌溉、洗衣烧水做饭都靠这条河。
但从百多年前开始,这条河隔段时间莫名会多出来一条支流,起初大家虽然惊异,但没当回事,没想到过了几日,溪平湖湖水竟逆流而上、倒灌入漩河中,淹没了漩河周围几个小村子——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能往山上躲,怪就怪在这儿。
要说地势问题,几条汇入溪平湖的河里,漩河绝对不是地势最低那个,就算湖水倒灌,怎么也该先淹别的村子,可等漩河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从山上下来后,却发现只有漩河河水倒灌把他们村子整个淹了。
据说当年的县里的官也吓了一跳,多方打听不知原因,且这当中,漩河河水在短短一个月又倒灌了两次。
县里也没办法,只好请附近的村民迁走——
可这事也难办。
庆安县就这么大一块地方,每人能有的地就那么一点,把人分到其它村子去,你也不能不给人分土地吧。但那田地早就是其他村民的了,你总不能让每家每户都扣一些出来,那老百姓不得闹事啊!
就算想开荒,也只能朝着山里去开,但山里的土贫瘠不说,庆安县不说,他们整个州府都在山林里,林子一深,蛇虫猛兽都不说了,瘴气也要命啊!
后来县令实在没法了,只能把这事求了上去。
上头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据说是派了个仙师过来,那仙师一阵作法,说漩河里的河神因着妻子去世伤心,失声痛哭,这才引来河水倒灌。
要想解决倒也不难,给河神送个妻子过去便是——
自那之后,每隔些年份,一旦漩河突然多出那条支流时,附近的居民便知道是河神的妻子又去世了。
而且根据附近几个村子百多年来的观察,也发现了一些问题,被送去的新娘越年轻漂亮,这个“妻子”能活的时间便越久,久而久之,附近几个村子有意无意都会把最漂亮的适龄女孩留下来——
便是想着偷偷结婚,那也是不成的。
而这次,轮到丽娘了。
丽娘的父母幼时发现丽娘生得漂亮时,为了让丽娘摆脱命运便早早让她与钱筒子订了婚约,可惜……丽娘人如其名,长得太好看了,从十岁开始村里人便常常盯着丽娘家,媒婆自也不会上门。
丽娘也不到结婚年纪,便是想早早让她跟了钱筒子也不行,他们只能祈祷,祈祷上一个新娘能坚持得久一些,至少撑到丽娘过了二十。
可惜,天不遂人愿。
前两日,丽娘才将将过了十三,柳五正想让妹妹卡着年岁跟了钱筒子,先有实无名,这样便是村里人也没办法。
可谁曾想,那日一早,漩河支流就出现了,丽娘终究难逃一劫。
赵诏一听,也觉得懵逼:“可这事,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啊?”
那啥河神要真能让湖水倒灌——
这也不是他能对付的啊!
要他是个女、且是十二岁时,倒还真有办法,他可以假扮新娘去嫁“河神”,然后瞅瞅河神是个啥玩意,要是能解决顺手就解决了,要是不能解决,他死一死也能跑掉。
可现在,他是男的都不说了。他八岁,这个头就算想伪装一下都有点难办啊!就算年纪勉强说过去了,被河神发现他是男的估计事情更难办,而且他要是死了……
他好像又会缩小几岁,这个他还能接受,只要不是一次倒退到一岁他应该不会有问题,问题是,他救了丽娘,可救不了下一个啊!
有能力时候帮人是善良,没能力时候是添乱,尽管心是好的,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钱筒子连连摇头,说:“不不!您可以的!河神与现在主持祭祀的道人是好友!只要能见到那位道人,就有机会救下丽娘!丽娘她才十三岁啊!”
“这道人能阻止河神祭祀?”赵诏问。
柳五和钱筒子都摇头,“不、不能,但可以往后延时间……只要时间能往后延,丽娘就有机会逃走……”
赵诏理解他们只顾自己死活不顾别人死活的心情,但人谁不是这样,自己死活都管不了了,哪还管得了别人死活。
“那道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赵诏问道,同时也说,“我会去找他,但不能保证一定起作用。还有,你们家在何处?我若是寻这道人无果,便去你们村里看看。”
两人急急道:“那道人不知道叫什么,但大家都称他司徒道人。听闻他是什么九微仙人的弟子,便是州府的官员见了他,都不敢失礼!”
“哈?”赵诏被这话吓了一跳,“你们说他师父叫什么?”
两人眼神交互确认了一下,回答:“是说叫九微仙人。”
赵诏:???
给河神牵线的竟是我师兄?
不是,他这么干,师父知道吗?
也不对,在他之前师父收过徒弟吗?想到扶道生等人,又觉得师父必然是收过的,不然大家怎么知道九微仙人每隔十年就收一次徒弟呢。
本来这事他就尽个人道主义义务,看看自己能帮就帮,要帮不了就算了,现在看来,这事情他不管怎样好像都得管一管了。
师父的名声,哪能被这么败坏!他想卖药都还没拉师父大旗呢!
不过话不能说太满:“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不管怎样,我总会告诉你们结果的。”
钱筒子和柳五两人把知道的有关司徒道人的事一说,又掏出两人凑出来的银两悄悄放在桌上,这才离开了。
赵诏也挺纠结——
这事情估摸着和他师父是没关系的,他师父眼里心里就雪地里那根枯木,第二个应该就是他了,一定要算第三的话,估计还有扶道生几个师弟师妹。
尽管如此,他都不敢保证万一自己有个事,师父会替他出头,所以这个什么司徒的事,师父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就是淡淡一句:“随他去吧。”指不定还要骂他两句,让他别整天想些凡尘琐事呢!
可不告诉师父的话——
假如这个司徒真是师父的弟子,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替师父去处理他曾经的弟子,而且河神这个事情怎么说呢?
好像有没有这个司徒,这新娘你都得献祭。
可要就这样放着不管,赵诏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庆安县失踪人口的事没有事主求到他面前他可以当没看见,现在这事却不一样……
“呼——”赵诏重重呼出一口气,“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白天时候,赵诏又陆续拿到了三笔寻物阁那边的委托金。他也给司徒道人那边递了个拜帖,却一直没什么消息。
时间不等人,黄昏时候,赵诏做好准备,往花月别院去了。
别院位于庆安县东北边,正好和他住的云来客栈处于斜对角方,赵诏到达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别院占地面积广大,便是此刻夜间,竟也有守卫在巡逻。
好在地方大,总有疏漏,赵诏翻墙进去了。
许是因为夜间,别院很是寂静,花园中也不见人影,赵诏卜算了一番,循着方位去了。
几分钟后,见了灯火通明的连廊,以及连廊后占地广大的厅堂。
大门大开,笑声不绝,屋内俨然有人,还不少,看样子是在举办宴会。赵诏悄悄往那边看去,看穿着打扮,应多是庆安县的富户。
坐在主位之人,应就是那位司徒道人。他眉眼间淡淡的,不喜不怒的样子,似乎并不处于宴会之中。
宴上的宾客们也不闹他,只各坐在自己桌旁喝酒吃菜,不时与其他人寒暄几句。
很热闹的场景,但不知为何,赵诏却觉得有几分奇怪,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又一次次看向宴会厅中,终于后知后觉了悟过来——
这宴会之上,竟无歌舞表演。
也无陪侍女子。
酒宴正酣,赵诏也不方便进去,随意找了棵树窝着睡觉,等待酒宴结束。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天。
宾客尽散后,赵诏悄悄往厅堂方向靠去。
司徒道人似也倦了,正往大约是卧房的房间走去,及至走到某处几不见光的假山后时,“疲倦”的司徒道人脚步乍停,倏地往赵诏所在方向看来,且淡淡道:“出来吧。”
那一眼属实犀利,赵诏也明确感受到对方应是发现他了,又担心对方诈他,便没出声、也没出去。
“出来吧,躲一晚上不累么?”
赵诏这才现身,有几分疑惑:“你怎么发现我的?”
司徒道人却只看了赵诏一眼,便警告道:“小孩,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插手。”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司徒道人道:“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此次我不与你计较,没有下一次了。你走吧。”
赵诏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一闪而过的杀气,头顶的字条颜色一直在红黄交错,便知道对方是来真的,他试探性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司徒道人没再回答,只警告道:“若再不走,我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