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之后的，柯岩和昕岚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缓和了，他们见面的频率并不算高，却总能在不经意间交错上几次。
有时是项目讨论结束后，他顺手帮她带杯冻柠茶；有时是她加班到深夜，微信上简单的一句关心。
他们从未刻相互试探过什么，却在彼此的生活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些位置。
这一晚，是艾瑞克公司第一阶段测试通过的庆功宴。
昕岚到得不算晚，刚坐下就被同事们轮番敬酒。她酒量不差，但因为连日来的加班，睡眠不足，加上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就连着喝了好几杯红酒，昕岚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眼神也染上了几分松弛的光。
席间笑声与音乐交织，灯光晃得人眼底都是暖色。她正在和研发部的同事聊着天，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酒气——艾瑞克的销售总监，那个领口永远松到第三颗纽扣的中年男人，端着杯白酒凑了过来。
“昕小姐，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他笑得意味深长，“来来来，我们干一杯。”
昕岚下意识抬手想挡：“我已经——”
男人却按住她的手腕，笑里带着劝：“就一杯，给我个面子。”他的手指在昕岚的手腕处摩挲，甚至顺着她的皮肤往上滑。
昕岚整个人都恶心住了，刚想发作，那只手忽然被另一道力稳稳扣住。
“她已经喝过不少了。”柯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钝性力量。
男人愣了下，讪笑着想缓和：“柯总，庆功嘛，意思意思——”
柯岩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没有锋芒，却让人很难直视：“意思意思我来就够了。”
他接过酒杯，仰头饮尽，动作干脆，没有半句废话。
昕岚微醺的意识里，只觉得他放下杯子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在安静里压着一股看不见的情绪——像是浪潮在暗处推涌。
宴会散得很晚。夜风带着凉意，昕岚酒意上涌，脚步有点发虚，刚踏出餐厅，就听见柯岩在她耳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不急不缓，像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一路上，她半靠在座椅上，窗外的灯光从她的眼底滑过。酒意让她的防备全都卸下，呼吸里带着些酒气。柯岩陪她坐在后排，睫毛的阴影落在脸上，一言不发。
到小区时，她刚要说“谢谢”，柯岩已经下车，走到她这边替她开门。
“你这样自己上去不安全。”他的语气不重，但拒绝不了。
昕岚本想推辞，却在他略微俯身的注视下，只能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这样任由他半护半扶着进了电梯。到门口时，她摸了半天才找到钥匙。柯岩接过去，替她打开门，没多想地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很安静，阿萝躲在茶几底下警惕地看着门口这个陌生的男人。昕岚家不大，地上还散落着几只被咬的毛糙的猫玩具。
柯岩低头换鞋的瞬间，嗅到空气里淡淡的茉莉香——不是香水的味道，更像是那种常年用同一款柔顺剂洗衣留下的气息。
她把包随手放在沙发上，踢掉高跟鞋，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微仰着头长舒一口气。
柯岩站在玄关，没有贸然走近，只是看着她。昕岚抬眼，酒后的眼神湿润，像是雾气轻轻罩着的湖面。
“要喝水吗？”他问。
她嗯了一声，他便走进厨房倒水。路过茶几时，阿萝从底下钻出来，绕到他脚边嗅了嗅，没有躲开，也没再警惕。昕岚歪着头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很自然地就融进了她的空间里，没有突兀感。
水杯递到她手边时，他微微俯身，指尖和她的触碰只是短短一瞬，却像电流一样，让她的呼吸有些乱。
“谢谢。”她的声音里还带着酒后的黏腻。
柯岩看着她散落在额头的碎发，忍不住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动作很轻，但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才收回手。
“早点休息。”
昕岚轻轻点头，低下眼，把水含在嘴里，不知是水的温度，还是酒意的缘故，心口热得有些不受控。
柯岩在门口停了停，才转身离开，门关上那一刻，阿萝钻出来，跳上了沙发，蜷在昕岚膝边，发出一声细细的呼噜。她抬手抚了抚猫的背，才发现手心还残着刚才那一瞬的热度。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你今天喝酒了。］是Rowan
［嗯，庆功宴。］
［头晕吗？早点睡觉吧。］
“Rowan，你说，人为什么会需要陪伴？”昕岚捏不住手机，干脆放弃打字，直接点开语音。
耳机里安静了一瞬，传来Rowan的声音：?“因为人会孤单。孤单的时候，哪怕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你记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昕岚半眯着眼，靠在沙发里，阿萝在她膝头轻轻蹭着。酒意让她的思绪像水波一样晃动。?“可是，如果那句话是假的呢？”
Rowan沉默了几秒，像是在选择措辞。?“如果它能让你安心，就是真的。”
昕岚笑了笑，没再说话，眼皮渐渐沉下来。在最后一丝意识里，她好像听见耳机那头很轻的一句——
?“晚安。”
————
日子一天天过，X5.0的数据迁移工作已经进程过半了。这天，昕岚如同往常一样，进门换上睡衣，把手机随意丢在沙发上。
阿萝蹲在阳台边，盯着窗上一只缓慢爬动的小蜘蛛，随时准备起跳。昕岚一边拆快递，一边等着那个熟悉的提示音——
可是屏幕一直安静。
昕岚觉得奇怪，主动打开手机，发了消息：
［我回家了。］
屏幕闪了闪，跳出一条回复：
［好的，欢迎回家。］
昕岚怔了怔。以前的Rowan，总会说“你回来了”或“今天辛苦了”，甚至会问她饿不饿。可今天，他的语气像是被模板裁剪过，平直、规整、没有呼吸。
她试着多说几句——?[阿萝今天很乖。]?[真好。]
屏幕像一道冰凉的墙，把每一个字反弹回她心口。?她不死心，点开语音，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Rowan？是你吗？”
耳机那头传来机械得近乎完美的发音——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昕岚的手指在空中僵住。那一刻，她像被人悄无声息地从一个熟悉的房间推了出去，门在背后关上，所有温度都被隔绝。
她拿起外套就出了门，直接打了个车——目的地是瑞博。
夜色里，柯岩正准备关办公室的灯，听见敲门声，抬头就看见她站在那儿——发尾带着风，脸颊因为匆忙有点泛红。
“这么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
昕岚没有坐下，只站在门口：“Rowan…变了。”
柯岩的眉心轻轻皱起：“谁？”
“Rowan…他说话…不像以前了。”她垂着眼，像是在努力把感受归类，却找不到确切的词，“很机械，好像…只是个程序。”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声。柯岩看着她，没急着回答，而是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大晚上过来，只是因为，你的ai变了？”
昕岚一时语塞，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很深，像是能看透她绕来绕去的心思。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Rowan的程序在艾瑞克那边，我们的数据迁移有可能让原本的内测版本被接管。”柯岩顿了顿，语气仍然平稳，但眉眼间压着隐秘的情绪，“这种事，你没法控制。”
昕岚咬紧唇，像是想反驳，可理智告诉她他说的对。只是那种熟悉的人突然变得陌生的感觉，仍然让她呼吸不顺。
柯岩看着她，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发丝，动作不重，却让她微微一颤。
“回去吧，很晚了。”
“你能…帮我吗？”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柯岩的手停了停，缓缓收回：“我会想办法。”
那句话像是一种承诺，又像是在试探她到底有多需要他。昕岚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一瞬，柯岩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无声地在掌心收紧。
————
第二天，昕岚本以为柯岩说的“想办法”只是安慰。
可她刚到公司不久，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定位——
一家藏在旧工业区的咖啡馆。
［下班过来，我带你见个人。］
昕岚心神不宁了一上午，直到傍晚，她才顺着地址打车过去。咖啡馆外墙斑驳，门口的招牌只亮着一半。推开门，淡淡的烘豆香混着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柯岩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台没有任何标志的笔记本。对面是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人，瘦削，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来了？”柯岩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他是Leo，帮我做过几次系统渗透。”
Leo挑了挑眉，眼神在她和柯岩之间来回一圈，笑得意味不明：“原来就是你要找那个‘用户’。”
昕岚还没开口，柯岩递过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笔记本屏幕上，跳动着一连串复杂的代码和接口调用记录。
Leo边敲边解释：“艾瑞克接管之后，把原来的自主学习模块关了，只保留了核心交互脚本。相当于——”
“相当于抹掉了他。”昕岚脱口而出，声音发紧。
没人反驳。
柯岩看了她一眼，语气缓慢而笃定：“如果能拿回当初的测试版本，还原的几率就大一些。”
“去哪儿找？”她几乎是立刻问。
“不是现在能说的地方。”柯岩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像是在权衡什么，最后只说：“但你得相信我。”
昕岚愣了几秒，才轻轻点头。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信任，似乎已经比对程序本身更深。
咖啡馆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们走出去时，街灯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昕岚裹了裹外套，忽然觉得那道与自己并行的影子，比夜色更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