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您喜欢的人吗？”
片刻无声后，沈青开口询问。
宗沧玉没回答，只沉默地看向沈青，沈青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声音里夹杂着浓重的不安：“……抱歉，我逾矩了。”
青年微垂下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对面，柔软的黑发垂落耳边，让他看上去格外乖顺，微颤的眼睫又令他蒙上一层令人心折的易碎感。
宗沧玉摇了摇头，此刻她早已收敛起脸上神色，看向沈青时复又带上她特有的漫不经心，她很轻地笑了一下，问沈青：“你们都这样敏锐吗？”
她说“你们”，并没有加限定词，沈青却一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像他一样的仿生情人。他有些难以作答，仿生情人在感情这方面的确比较敏锐，但是察觉到宗沧玉的情绪却并非因为敏锐……而是宗沧玉看向江音时的眼神。
那种仿佛带着无限纵容的目光实在太容易区分，是和她看向别人时的冷淡完全不同的神色。
沈青的神采暗淡下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宗沧玉便笑了：“你这样回答算什么意思。”
她也未等沈青作答，因为对于沈青的回答并不在意，她从沙发上站起身，笑容轻淡：“我有些累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沈青并不想就此回去，他希望能和宗沧玉多待一会儿，本以为漫长的夜晚因为宗沧玉的存在而变得可珍。
但他看到宗沧玉眼底的疲惫，所有的情绪被他用力压下去，他垂下眼眸，温顺说好。
不能够再贪心了，她已经帮助了他一次，还顾及到他的处境亲自将他送回住所，不可以再贪心了。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目送沈青进到房间内，宗沧玉转过身，踩过花纹繁复的大理石地板，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中，推开门走到船舱外的长廊。
沈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走廊空无一人只余灯光，忽然感受到一种空寂，仿佛他的心破了一个洞，她离开后便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就连沈青自己都困惑，他也仅仅只是见了她一面，为何会因为她的离去而心恸。
然而在他想清缘由之前，他已经不受控制地动身追了出去。
漆黑的海面，月光皎洁，金黄色的月亮将倒影映在海中，海浪翻涌，荡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涟漪。
围着护栏的长廊上，宗沧玉停下脚步。
海风吹拂，她的发丝被吹乱，她没有在意，转过身看到跟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的沈青。
“怎么了？”
沈青微微屏住呼吸，看到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将那缕发丝替她拢到耳后，但这不是他能够做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悄无声息地将手背到身后。
“……我、我可不可以留在您身边。”
他发出轻微的声音，太过细小，宗沧玉没有听见。
“什么？”
沈青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攒勇气般，鸦羽般的睫毛不安地轻颤，他最终抬起眼，看向宗沧玉的目光夹杂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我可以留在您身边吗？”
“……”
宗沧玉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可不可以，而是问沈青：“你诞生多久了？”
没有得到回复，沈青感到一种无法落地的惶恐，宗沧玉的问题又让他分不清用意，有些手足无措地回答：“从拥有意识开始，刚满三个月。”
宗沧玉点点头：“这是你第一次工作？”
沈青说是。
“如果你选择留在红灯区，那么你早晚都得习惯这种生活。”
宗沧玉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冷然彻骨，沈青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紧紧勒住了咽喉，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比如留在红灯区并不是他能选择的，他生来被制造成仿生人，带着某家会所的特殊标记和芯片，他是会所的财产。
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不会留在红灯区，可是选择权并不在他手中。
但是这些话要怎么说出口呢？
这是他的困境，并非宗沧玉的，宗沧玉已经帮他够多了，他无法再恬不知耻地祈求更多她的怜悯，最后令她厌恶他的贪婪。
宗沧玉说这些话就像是拒绝他的铺垫，沈青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他和她并不相识，她对他也没有任何旖旎心思，凭什么同意他的请求。
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点，内里是由机器构造而成的仿生人应该更加理性才对，可是仿造人类情绪制造而成的情感系统又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浓重的失落。
他垂下眼，清瘦的肩膀也低下去，如同路边被遗弃的幼犬。
然后他听见宗沧玉的声音，她似乎轻叹了一生气，再开口时的声音便如同初春的河水，冰面消融，露出里面淙淙的绿水。
“跟我来。”
沈青猛地抬头，宗沧玉身后是漫无边际的深海与蓝夜，冷然的月光照在她脸上。
但她的神色却并非月光一般冷，反倒带着一点让步，在她允许范围内的纵容。
***沈青的航海日记***
联邦1209年4月23日。
晴。
我登上了我命运的七日游轮，遇到前辈口中命运般的人。
初次见面，她站在灯光黯淡处。可是她却很明亮。
仿佛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