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宗沧玉感觉好多了。
她醒的很早,因为白天已经睡了很久,睁开眼时天还不亮,从房间洗漱后出来,遇到了待在客厅的沈青。
沈青很少去他自己的卧室,因为不需要睡眠的缘故,他一天的活动时间比人类要长的多。
宗沧玉出来时,他正在低头看书,低垂眉眼,安静又清冷矜贵,这一幕仿佛和第二天清晨时重合,非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沈青手里的心理学大部头换成了另外一本难啃的名著。
听见她出来,沈青抬起头,漂亮的眼睛软软地看向她:“你醒啦?”
“饿不饿?我去厨房帮你拿点东西吃。”说着,他站了起来,就要抬步往外走。
宗沧玉叫住他:“不用,我还不饿。”
她就地在地毯上坐下,背靠沙发,又拍了拍身旁方才沈青待的位置,示意沈青坐过来。
沈青明白她的意思后一下子僵住,耳朵尖都成了粉色,半晌才几乎同手同脚地走过来,挨着宗沧玉坐下。
……太近了。
他低着头,好掩饰红透了的脸,但还是能感受到从手臂处传来的温热体温,甚至是细微绵长的呼吸,尽管很轻,却仿佛每一下,都在他心尖上撞击。
他能察觉自己指尖微颤,目光看似落在书籍上,然而脑子里注意的却只有瞥见宗沧玉的那一抹余光。
宗沧玉忽然很轻的笑了一声,转过头,问沈青:“怎么这么久不翻页?”
沈青顿时手忙脚乱,羞愧难当,他想,他这副无措又试图掩饰的样子一定很蠢。
“我、我还没看完……”他的借口蹩脚至极。
宗沧玉却没在意,反倒问起另一个问题:“会觉得疲惫吗?”
“什么?”沈青的模样呆呆的。
他的样子实在可爱,拥有着完美面孔的仿生人神情却是懵懂,黑色短发柔软,甚至让宗沧玉有种揉一把的冲动。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笑着对沈青解释:“我是想问,你们不需要休息,但是会感到疲劳吗?”
沈青愣了愣,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人造仿生人,生来就是为了服务于人类,人人恨不得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工作才好,不想他们休息一刻,更别提什么关心他们会不会疲惫。
再一次,他感到宗沧玉的温柔。
他很轻地摇了摇头,这一刻,对仿生人不需要休息的设定没了任何怨怼,他轻笑着,对宗沧玉道:“不会。”
不会感到疲惫。
即便曾经觉得心中像压着巨石,惶惶不可终日,由此滋生的厌倦和懈怠也都在这一刻、在她那双深邃眼睛温和地望向他时,全部消失殆尽。
……
快到中午时,房间门被敲响。
沈青先一步跑过去开门,是江音和陆放山,邀请宗沧玉一起去吃午饭。
宗沧玉没拒绝,考虑到江音和陆放山似乎对沈青不太欢迎,她并没有叫上沈青一起去。
吃过饭后,宗沧玉没有立即回来,江音提议去桌球室捣球,宗沧玉也没扫兴,和陆放山一道去了桌球室,权当做饭后消食。
几局结束后,有输有赢,宗沧玉将球杆给了陆放山,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她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的亲哥宗时与打来的,这趟游轮之行她上船前不知道,上船后又忘记告诉对方,宗时与从外市回来后去她住的地方看她,结果扑空了,这才有这通电话。
对面青年的声音清冷又严肃,光听声音就令人勾勒出总是一本正经严肃正直的研究人员轮廓,但这看似平正的声音里却暗含一丝紧张和关切:“在哪里?我在你家没找到你。”
今天是周六,宗沧玉的休息时间,正常情况下她不会在今天去工作室。
宗沧玉实话实说:“现在在一艘游轮上,别担心,后天就靠岸了。”
听见她说后天回来,宗时与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叮嘱:“回来以后不要再到处跑了,最近几天帝国各地又发生了几十起仿生人暴动事件,街道上太危险了。”
宗时与又问她游轮的轮船号,得到回答后,说到时候在码头接她。
听出宗时与的担忧,宗沧玉笑了:“哥,我都27岁了,怎么还不放心呢?”
宗时与的语气还是严肃的老样子,正经又认真地强调:“最近这段时间不一样,太多仿生人暴动事件了,很危险……”
宗时与的声音骤然消失,与此同时,啪——的一声脆响,宗沧玉的手机落地,和大理石地板撞击,并弹出一段距离,而宗沧玉也因为毫无准备而向后摔在地上。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转角处没注意撞了人。
宗沧玉摔得不严重,被她撞到的人却倒在地上半天没动静,看上去很不好。
担心对面的人被她撞出个好歹,宗沧玉迅速站了起来,走到那人身边,在他旁边蹲下身子,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被撞到的是个年轻男人,生了一张很漂亮的脸,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凌厉美感,过分的美丽让宗沧玉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腕,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仿生人手环。
她是撞到了一个仿生人。
仿生人没说话,错开宗沧玉的视线,双手支撑在身侧,试图依靠自己站起来,但不知为何,他的双臂无力而颤抖,压根支撑不起身体,还没有站起来就又跌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向宗沧玉的方向看一眼,更别说请她帮忙。
宗沧玉抿了抿唇,随即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仿生人察觉,以为她要走,黯淡无光的眸子没有产生半点波动。
他已经不对人类抱有半点期待,就如此刻,宗沧玉选择径自离开,而非居高临下地踹他一脚,掐着他咽喉看他痛苦不堪的模样,他就觉得,已经是他幸运。
然而他余光中,宗沧玉却又停了下来。
仿生人一颗还没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心跳声几乎快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看见宗沧玉高高抬起手,细微的风顺着她的动作涌来,他条件反射地闭眼,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那阵风也在距离他鼻翼一尺远的半空停下。
他缓缓抬头,宗沧玉白净柔软的手掌心向上,停在他面前,视线顺着她手臂一路向上,看到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清冷秀致的面部、带着一丝抱歉和担忧的眼。
“你怎么样,还好吗?”
她的声音也不同于那些夹杂着混浊欲念的声线,干净地仿佛雪山的天空一样澄澈。
仿生人的目光又落回到宗沧玉的手上,却是没动。
见他没反应,宗沧玉将手往前送了送:“我拉你起来。”
沉默良久,仿生人的声音冷的要命:“你不知道我是仿生人吗?”
“嗯?”
“……”
仿生人抬眼看着宗沧玉,眼神冷漠,又不说话了。
宗沧玉没收回手,只静静和仿生人对视:“但那不是我撞倒你后不拉你起来的理由。”
“……”
又是许久沉默,就在宗沧玉以为仿生人仍将无动于衷时,他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落到宗沧玉手心,她立刻拉住对方,微微用力,将仿生人拉了起来。
站稳后,仿生人低着头说了句谢谢。
声音轻不可闻,如果不是宗沧玉和他距离较近,也许真要错过。
“不用,本来就是我撞到你。”
宗沧玉看向仿生人,对方脸色苍白,看上去格外憔悴,犹豫片刻,还是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去找修复师看看吗?”
仿生人却摇头:“不用。”
再次询问后仍然被仿生人拒绝,宗沧玉没再说什么,和仿生人告别后,离开了这里。
而背靠转角墙壁支撑自己站立的仿生人却在宗沧玉离开后,久久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半晌,他抬一只手,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压抑又疯狂。
他喃喃自语:“你该出现得早一点,现在我已经回不了头……”
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宽松的衣袖落下一截,露出里面青紫色的新鲜伤痕。
狰狞刺眼。
而在衣衫遮掩之下,这些丑陋的伤口却是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