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山石香炉燃着缕缕烟雾,不知名的香气充斥着身侧,从镂空的雕花窗桕飘出,澄青的地砖透着彻骨寒意,推门一看,屋内阔而深,看不到尽头。
百余檀木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放着各种罐子,里面都蠕动着一条火红色的虫。
黑衣人正侍弄着罐子。
标签上贴着名字的,燕照区域的两个罐子中红虫,正在拼命地挣扎扭动,撞击琉璃罐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黑衣人垂眸看了两眼,给他们撒上了赭黑粉末,那两条红虫滋啦一声,忽然就如同烟雾一样消散。
他挥手唤来下属,低语了什么。
下属便推门出去了。
与此同时,严深奉命在朗峰书院正审问着鸽子饲养人,那人不堪精神和□□双重压力,有些松懈,想说点什么,严深刚想拿笔记录,那人忽然口鼻腔齐齐流出血液,暴毙而亡。
他立马站起,上前探鼻息,但已全无生机。
严深急忙骑马赶回府邸,想报告给陆澜舟,进到府邸内的牢房里面,仵作已经在拆解那掏粪工的尸首。
也是暴毙而亡,七窍流血。
仵作从那人耳朵深处拎出一条细小的黑色虫子,正睁着滴溜溜大眼珠子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人。
“又是西域蛊虫。”年长的仵作在旁边开口:“被种植子蛊者一旦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母蛊就会挣扎,此时如果扑杀母蛊,子蛊便会疯狂咬杀,不出半刻人就会暴毙而亡。”
“是隐秘的灭口方式。”
掏粪工和鸽子饲养员的死并非无辜,线索却又再次中断了。
只剩下这条巨黑无比的虫子。和之前遇到的情况如出一辙。
那些人有所察觉,接下来估计很难引蛇出洞了,只能再次耐心地蛰伏。
严深气得捏了那黑色虫子几下。
陆澜舟并未说些什么,严深便小心地放回了虫子,断案判案审案时常遇到这种来不及准备的情况,此次案子已经侦查数日,仍无头绪。
前年为了断百余村民离奇失踪的案子,蛰伏数月,被蚊虫叮咬,猛兽袭击,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肌肤,奇痒无比,他都没见陆澜舟皱过一次眉。
经陆家军和麟鹰卫多年打击,白袍堂的人已经许久不敢胡作非为,但这次却悄无声息潜入燕照各大书院,哄骗拐带,利用鸽子传递信息,再借助掏粪工将人传递出去,失踪人口众多,且都是些孤苦无依的人,影响太过恶劣,严深能够感受到陆澜舟身上有些戾气。
陆澜舟叮嘱下属在西郊林外的木屋做好布防,便摘去带有血迹的外衣。
许是角落里一处瑟瑟发抖的黑团太过显眼,陆澜舟微微转头,一瞬间,屋内的油烟忽然消散些许。
两人便在昏暗中对上眼睛。
那黑团拼命地堵住了嘴巴,手颤抖不已。
本来兴许还有活路,现下看来全无了。
“谁带你来的?”他轻声问。
渊萧拼命摇头,许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她一害怕就有些泪失禁,豆大的泪珠忽然不受控制地颗颗滑落。
那玄黑身影站立半晌。
白色的手帕从他袖中掏出,扔在她手上,渊萧瞬间更是害怕,她慌乱地站起来贴近墙壁,却脚软得无法站立。
姆妈从鼾睡中醒来,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黑黢黢一小团的后领走了进来,扔给她。
渊萧低着头瘫在地上不动,姆妈怎么叫都不应,似失魂一般,她抬头余光一不小心看见陆澜舟,浑身顿时又猛地哆嗦一下。
姆妈知道她看见什么,随即开口:“大人并不是真的生生活剥他们,只是吓一吓他们,刑讯手段罢了,都是假的。”
渊萧眼巴巴地看着姆妈:“假的吗?”
后面隐在暗处靠着墙的高大身影冷幽幽地开口:“真的。”
李渊萧随即便彻底瘫软下去。
自那天起,刑讯房便被木板拦了起来,无法进去。
次日,训练场上,蝉声正燥。
一群猛将,赤膊上身,手中矛剑如游龙穿梭,他们高声呐喊,震耳欲聋。
旁边笼中关着几头猛狮,正闷声低吼。
渊萧还未从昨晚失魂落魄中回神,就被那几声狮吼吓得一激灵,黢黑的脸顿时煞白。
远处不知何人来了,那些猛将瞬间纷纷扔下手中矛剑,跑过去迎接。
林晖看见那人,微微一怔,怎么武赤将军亲来了。
“哪个是李渊萧?”武赤将军粗声开口。
林晖还未回答,便看见远处几位胡子灰白,精神炯烁,仙风道骨的老者,迈着矫健的步伐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分别是文章大家章永秀,退居山间一代名相柳仲如,军事谋师魏隽,集书法墨画成就于一身的大师李惠烟。
“敢问哪位是李渊萧?”章永秀走了过来,抚着胡须开口。
林晖有些失神,穿过层层人影,他视线落到高台下那低垂着头的身影上。
这李渊萧,到底是何人?
文学,武艺,官场,军事,人情,陆澜舟是样样想教,几乎将天下名师都请来了。
“我是。”
微弱的声音似穿山越海而来。
那些老者从高台的栏杆处,探头、俯身,到处看,用手遮住日光,再度察看,他们看了许久,才望到那处瘦小的身影。
“很好。”
“这是我们给你制定的训练计划。”章永秀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轴,“唰”地打开,从高台上滑落,铺到下侧,长长一条,密密麻麻都是字。
“从今天开始实施。”
渊萧逆着日光看着那张长长的卷轴,汗水慢悠悠地从额头滑落,掉进她眼睛。
身边狮吼声不绝入耳,汗水灼烧她眼睛,渊萧绝望地心想:我这是来了真的地狱?
夜色已深。
渊萧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回到屋内。
她待要摘下衣服,转头看见姆妈站在旁侧拿着抹布跃跃欲试,她随即几近麻木地开口:
“姆妈,洗澡,勿扰。”
渊萧靠着浴桶睡了长长的觉。
梦中,章老拿着《晖安赋》叫她倒着背,李老拿着《清明上河图》问她上面有几个人,武赤将军则给她手臂不断地加上一百斤重的石锁,柳相则气得拿着冷水往她头上浇。
而陆澜舟,则拿着刀子,正在敲门。
渊萧瞬间惊醒。
一桶水早已全部凉透。
姆妈正在外面大声地敲门。
她系好抹胸,穿好衣服,走出去给姆妈开门
姆妈连忙拿过毛巾给她擦头发,手中还提着一篮吃食。
渊萧小声地打了喷嚏,姆妈连忙拿过姜汤给她喝。
“姆妈,头晕,想吐。”
渊萧“哇”地一声假装吐了,她抬眼看向姆妈。
姆妈便着急忙慌地跑去外面找医师了。
过了十几秒,估摸着姆妈走远了,渊萧迅速破门往另一侧跑去,几近慌不择路。
昨天她跑了另一处,居然往府邸深处去了,那今日她往反方向跑肯定没错。
渊萧自觉如野鹿般灵活,自八岁之后,她常常遇到需要逃跑的场景,已经练就一双十分能跑的腿。
她跑了好久,终于跑到甬道尽头,但很快她便停住脚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她跑了许久跑来的地方。
尽头亭子中,姆妈正着急忙慌地和几位年老的大臣说些什么,旁边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玉树琼枝的身影,手中正握着茶盏,慢条斯理地给那几位大家名相倒茶。
渊萧绝望地站着,身躯僵滞,似块木头,停在原处。
姆妈声音很大,清晰地传来:“你们不能太狠了,渊萧他生病了。”
那白衣身影似是有所察觉,转头望来渊萧这边,渊萧还未定神,便又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对上。
他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手中拨弄着茶盏,语气闲散地开口:“我猜啊...他是装的。”
“不可能是装的,渊萧他累得洗澡都睡着了”
姆妈还要说些什么,陆澜舟又看了渊萧一眼,淡淡开口:“既然不是装的,那我便随你过去.....看看他病成什么样子。”
渊萧几乎撒腿就跑了回去,这该死的路,怎么还是个环形。
渊萧跑回屋内,已然一头薄汗,屋外说话声已经很近,赶不及去床上了,她连忙就地躺下,躺在地板上,装作发出呼噜的鼾声。
沉水木香的气味越来越近,在寂静的夜晚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从喉咙蔓延,沉了下去。
渊萧能察觉他半蹲下来,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有丝绸质地的衣诀落下,落在她手掌中,带来一丝轻微的痒意。
“小公爷你看,都累得睡地上了。”姆妈心疼地叫道。
“喜欢睡地上?”陆澜舟轻轻开口,也不知道在和谁说。
“我看,西院牢房的地板就很不错。”
渊萧立时醒转,慢悠悠地假装刚醒来,想要睁开眼睛。
因为过度紧张,她下意识地抓住手中的丝绸质地的物品,轻轻一扯,想要借力坐起来。
旁侧修长的手指轻抬,似有一股力量将那物品定住了,渊萧怎么也拉不动。
“你扯小公爷腰带做什么?”姆妈急忙开口。
腰带?渊萧一慌,猛地使劲,慌乱中格外用力,两厢力量争夺,渊萧忽然之间便听见裂帛的声音。
她睁眼一看,便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段丝绸带子,而那只修长的,骨相极佳的手中则握着另外一半。
“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这么报复小公爷,这样他提着裤子怎么回去?”姆妈着急忙慌地开口。
姆妈连忙在角落找了根粗麻绳。
陆澜舟接过,绑了上去。
渊萧颤抖着手,她嗫嚅着,连话都不会说,比划着,想将腰带还回去。
那清冷的眉梢微挑:“还病成了哑巴。”
“腰、腰带。”渊萧挣扎着开口。
“一个断了的腰带,你想要,小公爷肯定就送你了。”姆妈连忙开口。
话音未落,渊萧便看见那本已恢复淡漠的眉梢瞬间又微有些抽。
他微微瞥她一眼,将渊萧看得浑身一激灵。
他还未开口,渊萧便连忙爬起来,似没事人一般。
那个身影随后便抬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