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的脚步谈不上轻松,相反,像是被某种粘稠的液体缠住了脚踝,缓慢而沉重。
就好像她脚底踩的是沼泽,而不是普通的草地。
这片草地也并不多普通,常年无人打理,结果便是疯长。有些杂草长得可以漫过程曦的小腿,叶片挠着她的军靴,刻下细小到肉眼不可见的痕迹。
程曦慢慢地从可以被称之为“森林”的地方挪动到一条“小路”上。
这条所谓的小路爬满了杂草,只能隐隐约约看出这里曾经有一条径路的模样。
她走得愈发慢了,尽管这处比刚才的草地好走很多。程曦慢慢挪动着双腿,让自己移动。
眼前的景色总算有了些许的变化,不再是单调的绿色,而是多了一所建筑,或许可以称之为“教堂”。
这所教堂看上去十分破败,自然是个被废弃的去处。程曦曾经和某人在周围探查过,这附近本来有村庄,这间教堂或许就是为了让村民们来做礼拜而建成的。
但是村庄也荒废了,教堂无人打理,成了现下这幅破败的模样。
墙垣上爬满了绿色的植株,被绿植空出来的缺口有难看的水渍,或者裂痕,总之——这教堂算是面目全非。
但是,尽管如此,这里倒是还有一个好处。这里是联邦信号波及不到的地方,甚至周遭没设监控或者其它检测设备。
这里可以享受别处享受不到的自由。
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人的气息。
程曦推开大门,门也是锈得令人发指,叫出巨大的“咯吱”声。
开门声尖锐而刺耳,几乎要击穿程曦的鼓膜。此刻她手脚冰凉,将身子挪进教堂里后,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要干什么来了。
室内蹲坐着一名男子,身形高大,摆弄着面前的移动终端。
他身边滚了不少速食罐头的空罐,看那些空罐的外表涂层,似乎有水蜜桃罐头之类。
想想他逃了几天课了吧,他至少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
程曦想着,头皮发麻。教堂里的空间其实并没有多宽敞,但从门口到那位男性的位置还是有着一段距离,至少目前,程曦无法忽视这一段距离。
台上那名男子叫做杰伊,可以算作是程曦的好友。
她迈着僵硬的脚步,想要移动到杰伊身边去。军靴坚硬的鞋跟撞击冰凉的地面,只是听声音的话,似乎很有压迫感。
“你来做什么?”杰伊问道,他依旧没有回头,视线始终黏在终端的屏显上。
“……议长让我来找你。”
“请回,我要是没记错,你现在应该有课……通讯基础,对吧?你最讨厌旷课的。”
“你父亲……你旷了太久课,之前也是时不时地逃课,但这次议长很生气。别的我没跟他说,我说你可能是病了。”程曦的声音很沙哑,甚至有些口齿不清,她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杰伊没有回答,对程曦视若无睹。
“杰伊……有什么事不能过了这个月再说吗?毕了业后,你一定是被分配到军部的,到时的资源会比现在更多,你……”
“那么我就要强制服役,到时我会无时不刻被议会那群混蛋监视。毫无自由可言,更别说所谓的资源了,金钱、资料、军火……他们什么都不会分给我,我知道的。”
“……舒格曼先生他——你父亲是议长,他不会……”程曦活没说完,被对方打断了。
“他会。”杰伊小声说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那老头比任何人都更想控制我——不管我想做什么。”
他回头看了程曦一眼,眼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多的是一种不明就里的混浊,或许还有一些疲惫和无奈。
程曦注意到他下眼睑的乌青,很难想象他这些天有没有好好休息。可现在这种情况去担心他,也只会惹来对方的阴阳怪气或者嘲讽。
程曦并不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校去。她至少要得到一些口头上的“承诺”,哪怕这些“承诺”根本不会得到其发起者的执行。好歹是一种安慰,告诉她这一趟没有白来。
程曦在杰伊身后犹豫,还想劝杰伊回校上课,直到毕业。
杰伊知道她什么心思,也许是为了让她快些离开也说不定,他说:“我答应你,下周我会回校上课,直到毕业考核结束。”
“真的?”
“真的,亲爱的,我保证。”杰伊柔声说道,让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暧昧。
程曦是东国的女性,她听不得这些,耳朵根有些发烫。“行……你以后别用这个称呼了。”
“怎么了?”
“相互很亲密的人才会称对方为亲爱的。”或者说,东国很少人会使用“亲爱的”这三个字吧。
“抱歉,我会注意的。”
两人间再没下文,程曦受不了这莫名使人倍感压迫的气氛,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教堂,离开已经不能被称作“小路”的路道。
回到一片空旷的草地。
它看似空旷无垠,却在程曦视线范围内,矗立着一座破败的信号塔。那是这里本是一块安全区的证明。
看样式,是三十年前老旧的信号塔。这附近的难民十有**是已经搬空了的。程曦这么想着,横跨这片“草原”,她的视线中央逐渐浮现出一座老旧的车站。
按理说,这附近本来不该设有车站一类的交通设施。但确实这里还有,破破烂烂的车站牌挂在站门上,字迹模糊已经看不出这上面写了些什么字。
车站的安保是个年纪在六十岁以上的老年男性,趴在安保亭的桌子上,桌上还摆着几个玻璃瓶,它们本来是装着酒精,似乎被这位安保饮尽了。
程曦不想吵醒他,这位先生身上有很浓重的酒精的气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来。她略过保安亭,径直走进站里。
站台很空旷,没有一个乘客,程曦是光顾这里的唯一一个。
这也正常,大部分平民只会呆在设有信号塔的安全区,能随意在这种渺无人烟的地区乱走的,大概只有军部的人或是各种军校的学生。
时间或许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她不太清楚,提携终端已经没电了,看不见具体时间。车站里有老式钟表,但它的指针永远停在了十二点整。
如果站牌上的时间是准的,下一班列车将在下午四点二十左右到达,那样不用等太久列车就会到站。
程曦估算的不错,列车确实在十分钟内呼啸着驶来,刮起的大风打在她身上,将上衣的衣摆一同带起来,鼓动着拍打她的腰背。
它终于停了下来,与破旧的车站建筑形成巨大的对比,这辆列车很新,不管是它的款式还是外漆涂层,标榜了它是这几年的产物。
这辆列车的终点站是联邦军校。
车门发出“哧”的气流声,车门左右展开,没有感情的女性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无法让人忽略的电流杂音。
“亲爱的乘客您好,您所乘坐的K89号列车已到站......请各位乘客有序上车......”广播声音的音质差到极点,程曦花了好大功夫才能听懂那位女性在说些什么。
第几号列车都无所谓,不管哪一班列车的终点站都是联邦军校,随便找一辆上了就是。程曦迈着脚步上了车,而车上也是冷清得要命。只有检票的智能AI在车门口响着“欢迎乘坐K89号......”这句单调的话。
列车上没有活人的气息,冰冷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直到车门关闭,车外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至于离终点站,还有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