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刻到寅时正,谷雨穿过夹道,前往西北角门处当值。
天还黑着,低矮的屋檐下垂着一盏小灯笼,菊香不住搓手跺脚,探头朝夹道口张望。
看到谷雨的身影闪出来,菊香往回走,嘟囔抱怨道:“总算来了。”
谷雨当值向来早到,菊香要到寅时正方下值。
四阿哥胤禛在早上寅时正起,府中正是忙碌时。主子们的恭桶会陆续送来,再取干净的回去。
菊香怀着小心思,要是早些走,就能避开这些腌臜之物。
主子随时会用到恭桶,十二个时辰离不得人。当差的共四人,轮流白天黑夜当值。
两个杂役负责清洗,菊香与谷雨只需用布巾擦干,在里面放上香木屑。
府中主子不多,就四阿哥胤禛,福晋,宋格格李格格。
加上几个得脸的奴才,一天恭桶也没几个。
除去当差时间长,气味难闻了些。当差算得上轻松,
谷雨向来沉默寡言,多做些事亦从不抱怨。等清点好干净的恭桶,菊香又不想走了。
“马上就谷雨时节了,这鬼天气,冷得人手脚都僵了。”
菊香总是抱怨不断,过了一会,又艳羡地道:“我昨儿听桃花说,就是在李格格院子做粗使丫鬟,活计轻松不说,银米还比我们多,时不时有赏钱。银米赏钱也就罢了,总归能干净些,我可不想成日臭烘烘。”
谷雨默不作声听着,菊香说得没趣,哎了声,“谷雨,你哑巴了,好歹吱一声啊!难道你不想去别处当差?”
这次谷雨终于应了句:“这里当差挺好的。”
菊香撇嘴,恨铁不成钢道:“真是没出息!”
谷雨的确不想去别处当差,上辈子她被选进宫做宫女,后来赐给藩王府,在藩王侧妃院子做管首饰衣衫的宫女。
藩王去世,谷雨随着未生养的侧妃一起殉了葬。
殉葬有两种死法,一是灌了水银,二是用白绫缢死。
谷雨便是被缢死,白绫缠住脖子拉紧,很快就无法呼吸,耳朵轰鸣,眼珠快要炸开,能清楚听到骨头寸寸断裂的声音。
濒临死亡的恐怖绝望,只一想便毛骨悚然。
这世她成了镶白旗的包衣阿哈,世代为奴伺候主子。去年满十二岁,镶白旗旗主四阿哥胤禛开府,她被选进来做粗使丫鬟。
再入皇子府,谷雨每日都战战兢兢,惟恐再被殉葬。
如今已改朝换代,谷雨问过菊香,可惜她也说不清楚,只道先帝顺治驾崩时,有侍卫后妃殉葬。
身为低贱的包衣阿哈,谷雨只能认命,又想着不到主子身边去伺候,兴许能逃脱一死。
屋外响起说话声,谷雨迎了出去。菊香一看小苏拉送了恭桶来,忙不迭溜走了。
管事黄嬷嬷一早就在四处查看,这时她溜达了过来,站在门外叮嘱道:“可要仔细些,要是出了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小苏拉扬起笑脸喊了声嬷嬷,扔下恭桶就跑了。谷雨拿着布巾仔细擦拭干净,往里面倒进香木屑。
见到菊香沿着墙根溜走,黄嬷嬷拿眼角剜了眼,转身进屋。
谷雨赶紧放下布巾请安:“黄嬷嬷。”
黄嬷嬷点头应了声,谷雨老实巴交,做事从不偷奸耍滑,粗粗看了一遍,便离开了。
谷雨当值到申时正,换菊香来上值。平时菊香总会拖拖拉拉,今朝难得提前到了。
一进屋,菊香就双眼发亮,凑到谷雨身边眉飞色舞道:“谷雨你可知道,府里出了事,在爷前院当差的两个粗使奴才,早起扫院子,吵到爷歇息,被苏公公赶出去了。爷的前院肯定会再挑人,桃红二丫都在眼巴巴盼着,能被选到爷跟前伺候。她们以为我睡着了,悄悄在那里小声商议,要去送礼走门路,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桃花二丫与她们同住一间屋,两人在浆洗处当差,总是嫌弃谷雨菊香身上有一股洗不干净的臭味,在炕上用条凳拦在中间,不许她与菊香越过去。
谷雨没有钱去走关系,更不想去四阿哥院子当差。
“我们这些粗使杂役,照着府里规定,一个月五钱银,禄米油盐酱下水杂碎若干,三年换一身粗布衣衫。成天见不到半点荤腥,五钱银何时如数拿到过?阿玛见天等着我拿钱回去,我一点私房钱都没留下。”
菊香小声倒苦水,恐被黄嬷嬷听见,眼神不时往屋外飘。
“别看黄嬷嬷在你我面前吆五喝六,爷院子的一个粗使奴才,她都得笑脸相迎。桃花二丫在浆洗处,一双手到冬天都烂得不能看,可人家终归比我们强,还瞧不上你我咧!”
谷雨一言不发听着,手脚不停整理着屋中的恭桶。菊香盯着谷雨看了片刻,突然上前搂住她的胳膊,央求道:“好谷雨,你先借我一两银子可好,等我领了月钱之后,定会如数还你。”
每个月谷雨能拿到手的月钱与菊香一样,额娘早逝,阿玛在庄子种地,还有个六岁的弟弟谷冬。阿玛喜欢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家里乱糟糟,谷冬瘦得皮包骨。
谷雨怕谷冬饿死,每个月的月钱,大半都送了回去。
现在谷雨统共只有八钱银子,菊香虽没说明,也知道她想借钱去送礼。
人各有志,菊香一心想要往高处去,谷雨也拦不住。
两人一起当差近一年,平时大多只在上下值时能遇到,关系算不得亲近。
谷雨有些犹豫,望着菊香满含期待,泛红的眼眶,心一软,道:“我没有那么多钱,只能借给你二钱银。”
虽说离一两差得甚远,菊香还是高兴极了,摇晃着谷雨胳膊,激动地道:“谷雨真真是天底下最好,我一定会还你!”
谷雨瘦弱,被菊香晃得站立不稳,差点撞倒装香木屑的框子。她哎哎两声,手忙脚乱中,总算扶住了。
香木屑难得,要是撒掉定会被黄嬷嬷责罚。菊香不敢再闹腾,忙松开谷雨的胳膊,吐了吐舌头,道:“谷雨,你早些回去歇息,这里有我呢。”
早已到了下值的时辰,谷雨嗯了声,“等我上值的时候,把银子带来给你。”
菊香笑得牙不见眼,连连道好,又一个劲道谢:“谷雨最好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大恩。”
谷雨没说话,洗干净手后离开。
此时太阳下了山,寒风呼呼吹着,谷雨拢着衣袖,前去下人的厨房领了饽饽白菜汤吃完,回到住的下人房,桃花二丫还未下值。
收拾洗漱之后上炕歇息,谷雨又做了噩梦。
那条白绫勒在她脖子上,她拼命挣扎,眼泪横流。
突然,有人摇晃着她,“谷雨,谷雨!”
谷雨缓缓睁开眼,豆大的灯盏灯光氤氲,桃花的脸在眼前晃动。
桃花一脸的不耐烦,埋怨道:“好生生的,突然哭闹了起来。幸好还没歇息,要是睡到半夜,真要被你吓死。”
二丫已经躺下了,闻言坐起身,上下打量着谷雨,道:“肯定是做噩梦了。”
桃花见谷雨睁眼躺着,知道她是锯嘴葫芦,便没再管她。
吹灭灯,桃花倒了下去,打了个哈欠,对二丫道:“时辰不早,快些睡吧。明朝起不来,又要被责骂。”
二丫跟着躺了下去,一阵窸窸窣窣后,屋子逐渐归于平静。
谷雨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盯着漆黑的屋子,脑中一片混沌。
屋外的风呜呜吹着,像极了当时她们的哭声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谷雨终于睡了过去。到寅时过两刻,她准时睁眼醒来。
桃花二丫要晚些起,谷雨放轻手脚,拿了衣衫穿上下炕,到屋外打水洗漱。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被风吹到脸上,谷雨打了个寒噤,瞬间清醒不少。
洗漱完,谷雨去厨房吃了两个饽饽,一碗碎米粥。她回屋后,桃花二丫也起来了,两人穿衣洗漱忙成一团。
谷雨从木柜的箱子里取了二钱银,前去当值。菊香依旧站在廊檐下,缩着脖子等着谷雨。看到她从夹道出来,立刻热情无比迎了上前。
“给你。”谷雨拿了银子给菊香,挑了干净帕子抹去头上身上的雨珠。
菊香将银子一把拽住塞进怀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嘴皮子利索地上下翻飞:“谷雨,你真是大好人。恭桶都已经收拾好,放心,我先下值了。”
说完,菊香捂着银子,飞快地跑了。
谷雨进屋,看到恭桶整齐摆着,里面撒上了香木屑。
看来,菊香对去前院当差还真是上了心,今天难得变得勤快,没躲懒将恭桶留给谷雨。
谷雨仔细检查,有水渍之处,用布巾再重擦拭干净。
这时,黄嬷嬷进了屋,眉头皱在一起,不悦地道:“菊香那蹄子又提早溜了?”
谷雨请安叫嬷嬷,然后便不做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菊香那蹄子总想着往主子院子靠。呵呵,她倒是敢想,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又蠢又懒,迟早得闯下大祸!”
黄嬷嬷又打量着谷雨,她总是低着头干活,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巴掌大小清瘦的脸,肯吃苦,嘴巴又牢靠。
如此忠厚可靠的奴才,真是打着灯笼难寻。
“菊香欺负你老实,在下值时送来的恭桶,总是留给你去收拾。我就算有心替你主持公道,也要你自己能立起来。”
谷雨知道黄嬷嬷是在帮她,她又何尝不懂这些道理。菊香干活虽马虎了些,只大差不差。何况人人都想往上爬,若不是她死过一次,估计也与菊香一样。
毕竟,谁想成日与屎尿为伍呢?
黄嬷嬷见谷雨一声不吭,数落几句就离开了。
谷雨继续忙碌,手上的活都干完后,她来到屋外透气。
远处的天透着青色,雨细细密密,树枝光秃秃。乌鸦不知躲在何处,嘎嘎嘶哑地叫唤。
今日是谷雨时节,两世她都生在谷雨这天。
这时,一个穿着管事石青绸布衫,头戴素金顶帽的太监从夹道走了出来,扬声喊道:“谁是谷雨?”
谷雨见是胤禛身边的总管太监苏培盛,连忙遥遥屈膝福了福,应道:“我是谷雨。”
苏培盛上下仔细打量着她,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到爷的院子去当差。”
谷雨顿时眼前一黑,手脚冰凉。仿若被罩进密密的寒雨中,几乎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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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请勿考究。
女主非善类,胎穿。狠厉,铁血手腕,精通唱作念打,撒泼打滚装神弄鬼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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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