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魔仆都吓得头皮发麻。
稳稳跪着的慕格,也惊讶地扬起眉,表情古怪而扭曲地趔趄向后撤去,礼节都忘得一干二净,伸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伤口。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潜台词意味着什么。
对于嗜血的血族来说,血仆是必不可少的随身物品。不少贵族庄园里养了上百只也不足为奇。
血仆存在的意义,就是能够给主人供给持续的能量补充。
他们大多身份低微,流民居多。
上天赐予血族永恒的生命,不老的容貌,以对血的依赖为代价,似乎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按照惯例,血族成年就应该挑选出自己专属的血仆们,甚至更早去签订血仆契约。
不过尔琳洛斯已经成年了很久,虽然旁人眼中漫长的岁月,于血族而言不过弹指一挥,但长老们还是急得抓耳挠腮,寻遍整片大陆,供奉了不知多少血仆。
但都因为“没味道”的原因,入不了小祖宗的眼睛。
今天算是铁树开了花,不过若是他们知道,尔琳洛斯看中的是尊贵的牧首候选人,或许会两眼一黑直接被吓晕。
“什么?”似乎信息过于突如其来的震惊,又兴许是不愿相信,慕格脸上的惊诧完全收不住。
他极度克制地憋住了臭脾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出来。
魔仆们见状,斟酌地开口,努力圆回来:“小姐,小姐是说,你的……你的……血,对,你流血了,小姐关心你!”
说罢,他们自己也不忍直视地垂下眼。
很显然,他们自己都不信,又该如何说服别人。
“是吗?”慕格磨了魔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罪魁祸首。
但后者只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幻想的泡泡。
“我说,你的血很甜。”她的声音又大了一倍,还顺道清了清嗓子,生怕别人听不清的模样。
得了,白圆了。
魔仆们噤若寒蝉,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果然有关小祖宗的事情大多都是烂摊子,与其插手,不如不管。
听完回答的慕格只觉得后悔不已。
是了,他就不该对尔琳洛斯抱有什么期待。
他闭上眼睛,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一层寒霜笼罩在他的脸上,瞳孔锋芒闪动。
未来皇国牧首的候选人,怎能和卑贱的血仆相提并论。
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气氛再度僵硬到极点。
魔仆们纷纷在树丛里瑟缩着,刚刚被风吹干的冷汗,又布满了额头。
但大部分是被倪克斯吓得。
察觉到了危险,它就会自动现形,静静地以保护的姿态,伫立在尔琳洛斯的身后。
“好了好了,回去。”
尔琳洛斯不耐烦地挥挥罗盘,倪克斯委屈地嘶嘶了一声,便乖顺地变成黑烟钻回到里面。
魔煞散去,视野都清晰了不少。
还未来得及打量,下一瞬,尔琳洛斯鬼魅般的身形一晃,骤然站在了慕格的眼前,冷漠地睥睨着他,像是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布偶。她轻启灰蓝色的唇,模仿着慕格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吐字。
“我要你做我的血仆。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等价的条件,只要我能够满足。”
她不容置喙,直接宣告了结果,压根不给任何人反驳的余地。
魔仆们瑟缩地更紧了,心中暗暗发誓,下一次陪小姐来秘林的抽签活动开始前,一定要多在神像面前拜一拜,祈求神明庇佑,不要再手臭了!
任谁能想到,始终不肯找血仆的小姐,一找,就找了个重量级的嘉宾。
那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没有人敢说话,周围静得出奇——除了尔琳洛斯。
她见慕格有些愣神,又拿脚踹了踹他的胳膊。
“问你话呢。”
随后,她便满意地看到慕格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红色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像是红透了的柿子。连一向邪气的笑都支撑不住,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脖颈上的青筋凸起,一跳一跳的,仿佛正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尔琳洛斯满意地扬起了唇角。
一跳一跳的青筋。
一看就很美味。
慕格顺着尔琳洛斯的眼神看过来,意识到她在盯着什么后,恼羞成怒地重新捂住了脖子。
对,对,就这样,再恨我一点。
她表情淡淡的,但内心却在激动地叫嚣。
果然她出手是对的,一下子进程加快了不知多少,很快她翘首以盼的事情就会发生。
她活了两千年了。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皇国的建立和覆灭。有趣的,新鲜的,她都玩了个遍。尔琳洛斯生来没有味觉,尝不到任何美味,这样的折磨使得她更加痛苦,只想快点结束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生命。
或许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祈祷——
某天她照例占卜,水晶球却突然闪烁出连环画似的影子,里面书写了她的过去和未来。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过去自己所拥有的,令人艳羡的众星捧月,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作为血族纯正血统最后的公主,尔琳洛斯被长老们用作镇压众神墓的工具,扶持现在纪元的建设,维持傀儡政权。等到有一天神墓稳定,她便会被秘密赐死,扣上叛国的名号,变成封印,为当今牧首去掉一块心病。
而神墓再启,神格归位之际,新的纪元诞生,神灵不再沉默,会说出千年前的真相,还血族公主的清白。但那时她已然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亡魂,后世人的赞颂和传唱,也没有办法被她知晓。
人都死了。再做多少弥补,不过是自欺欺人。
果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甚至早在水晶球呈现之前,尔琳洛斯便察觉到了很多端倪。
她早对漫长的岁月厌恶至极,得过且过了许久,能够“意外”死去,算是赠予她的一份礼物,哪来的什么恨不恨。但碍于魔仆们的插手,还有倪克斯忠心耿耿的守护,她迟迟不得所求。
如果水晶球预示的一切,终会发生,她会挣扎吗?
会企图像民间小说里,无数英勇的将士一样,去反抗,去对抗吗?
尔琳洛斯扪心自问。
不会。
她不恐惧死亡,甚至期待呼吸停止,灵魂抽离的霎那。
但是。
凭什么这群害她的人,新纪元建设的时候还能活着。还能够假惺惺地抹泪,为她伸冤,诉说多年的不易,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
这也太恶心了。
尔琳洛斯舔了舔唇,充满盈盈笑意的眸子,仿佛两汪淬毒的魔药,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她收回思绪,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其实尔琳洛斯并没有恢复味觉,慕格的血于她尝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她有了兴致,决定演一场戏,稍微费一点小心思,把他骗到手。
现在还是她被长老们视若珍宝的时候,所以这片大陆上,不可能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水晶球里出现的、未来能够率领整个十字骑士团,挥剑直指帝都,甚至打开众神墓封印,使得神格归位的人,就是慕格。
他在废土之上,建立了新纪元——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而腐朽的血族,也成为了泥土中尘埃的一部分,变成史书上后人唾弃的绝迹。
尔琳洛斯就是要慕格恨自己,甚至连带着她所代表的血族一起恨,然后早早地谋反。千万不要等什么四百年以后,最好就这几年,赶快点。
到时候说不定看在是她血仆的份上,最后一个杀她。可以让她活着看一眼这些可恶的长老哭爹喊娘的时刻。
慕格的思绪还停留在尔琳洛斯的那句“血仆”上,终于组织好语言抬头,就见到面前的人,一副沉醉的模样。她的眸子闪烁着,嘴角上扬,好像看到了什么极高兴的场面。
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俊脸也皱成一团。
“你……”
“你们把离我卧室最近的房间收拾出来,安上活板门。”尔琳洛斯收回思绪,懒懒地提起声音,随意地挑了几个魔仆吩咐道,“还有的话我想想……草?你爱吃草吗,有的血仆喜欢吃一些草补充维生素……”
慕格只觉得心梗,血压一下子飙升。
“我……”
“哦好的,也许你不吃,既然这样,那就准备好草吧。”她温和地说着,如同和煦的微风,但不假掩饰的恶意,如海潮一般滚动着。
说完这些话,尔琳洛斯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不等任何人反应,又没有骨头似地重新躺回在了皇座上。
她找好舒服的姿势后,叹了口气,屈尊把目光重新投到了慕格的身上。
此时慕格已经狼狈地站起身,俊朗的眉眼紧蹙着。
他今天并没有穿作战的铠甲,只是寻常的衣服,却能够暗暗勾勒出腹股沟和性感的腹肌。黝黑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股在头顶。耳朵上坠着两颗艳丽的红珠,映衬着他张扬的眉目,和含情的桃花眼一起,满是少年意气,神态间还有了丝吊儿郎当的纨绔味道。
好像被气疯了。他怒极反笑,唇角勾起稍纵即逝的一抹邪笑,如同深海中一闪而逝的光亮。这样浓重的凛冽雄性气息,好似催情的气味,如果面对慕格的是一个少女,现在应该已经意乱情迷。
可惜,他面前的是兴致缺缺的尔琳洛斯。
怕气氛不够凝重一样,她轻哼了一声,火上浇油。
“既然答应了,就陪我回城堡签订契约吧。”
她托着腮帮子,皎白的双腿在把手上晃晃悠悠。
谁答应你了。
慕格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愤愤道。但想起周围藏在树林里的魔仆,还有刚刚罗盘里的魔,这样悬殊的力量对于单枪匹马闯进来的他来讲,十分不利。只得从长计议。
少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两大混世小魔王的较量,以尔琳洛斯人数优势,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胜之不武。
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慕格恨恨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向尔琳洛斯。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