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沉似乎要下雨了，大地开裂，连一丝绿意都找不到。
只因为但凡能入口的绿色植物，都已经被饥饿的人们塞到嘴巴里去了。
但还是饿。
除了饿，空洞的大脑好像记不住任何东西了。
反正就是饿。
一群老弱病残互相搀扶着朝着前方走去，每个人都瘦弱得比骷髅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一脸麻木的往前走。
留在原地只是等死，往前走……往前走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死而已。
但为了避免成为“两脚羊”，他们还是走，不停的走。
羌人，氐人，鲜卑人，匈奴人……一个比一个凶残，他们汉人，只能成为他们的军粮，所谓的两脚羊。
本来有家园的良家子，只能被迫成为了流浪人。
自从他们的村子被羌人们烧杀之后，他们就一直这么流浪着。
途中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了下去，到现在，原本还有两百多的村民们，只剩下仅仅一百多人了。
耳边似乎还响着羌人们兴奋的大叫大笑声，亲族的痛哭惨叫声，眼前似乎还流淌着火焰与鲜血……那一夜的惨景，已经深深镌刻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中了。
忽然，噗通一声响，一个头发枯黄到小辫子都扎不起来的小女孩，倒在了地上。
她的爷爷，也是这群人的头领，昔日莫家村的村长，吃力的将她扶起来：“来，妮儿，爷爷背你。”
莫家村的村长，人称莫老的老者，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因为这就是他仅存的家人了。
所以虽然他自己也走得十分吃力，但还是把小女孩背了起来，缓缓的朝着尘土覆盖的前方走去。
不一会儿，前方疾行来三个壮年男子。
一个高大身材的叫做莫大壮，是莫老的远房侄孙。脑子不大好使，但力气极大。
一个皮肤黝黑的叫做莫单，还有比较瘦小的他的弟弟叫做莫双的，兄弟俩都是猎户出身。莫双机灵敏捷，莫单的箭术极佳。
三个加起来，就是莫家村的最高战力了。
别的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击。
莫老看着领头的莫单：“怎么样？”
莫单从腰间背后拎出一只瘦巴巴的沾血的兔子，显然这就是他们今天的收获了。
一只兔子，一百来号人。
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饥饿到了极点眼睛都是绿的，满是对食物的渴求。
莫老叹息一声：“把兔子拆开煮了吧，好歹，每个人分一口汤喝。”
先把命吊着吧，别的也没办法了。
几辆简陋的木质两轮推车上放着几口铁锅，一些破烂被褥之类的东西，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了。至于盐巴，这样的精贵东西，一直被莫老揣在怀里。煮饭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用两个指头捻起一丝丝，放到锅里去。
他们坐下来休息，取了铁锅很费力的找了一些柴火煮兔子汤喝。用的是推车上瓶瓶罐罐里装着的脏水，所谓的“汤里面”除了拆成几块的瘦兔子，再就只是加了一些路上收集到的很少的草根树皮，一丝丝少得可怜的粗盐，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还真的只是喝汤，连莫老自己都只喝汤。兔子肉全都分给莫单莫双和莫大壮吃了，因为只有他们三个好好的，还保存着力气，才能为这一群人找来一点点勉强维持生命的食物。
莫大壮分到了一只兔腿和一块胸肉，他吃掉了胸肉，却把兔腿塞给了坐在莫老怀里的莫小小。
小女孩垂涎欲滴的看着兔腿，但没有爷爷发话，并不敢接过来。
莫老苍黄的眼里露出几分暖意，接过兔腿，分成两块肉。一块让莫大壮自己吃，一块小心的塞到小姑娘嘴巴里。
莫大壮接过肉咧嘴一笑，一口吞掉，然后把骨头也都用石头砸碎后吃掉了。
莫单莫双两兄弟也是一样，骨头也是宝，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甚至兔子的皮毛也没有浪费，煮一煮切开来，每个人分到指头大小的一小块吃掉了。
连毛带皮的吃下去那种感觉，就是一边吃一边想要作呕……不过总比没吃的强。所谓的一小碗草根树皮汤也是苦涩至极，但因为有了一点兔肉的腥味，好像也比平时容易下咽了。
再看莫小小，兔子肉到了嘴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囫囵个儿的就自己下肚去了。莫小小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小嘴，半天连口水都舍不得咽。
看着她的模样，莫老又想笑，又想哭。
但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只会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了。
而且他也不敢垮掉，他一垮，这个族群也就完了。
晚上就地休息。
萧瑟的秋风吹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大多数人都没有被褥，衣衫单薄，肚子里就只有一碗几乎什么味道都没有，更谈不上营养的“兔汤”。身子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又僵硬又冷，就只比尸体好一点。
能有被子的人不多，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挤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
莫老没有被子，但是有一张很暖和的老虎皮。他那被羌人杀死的儿子，从前也是个厉害的猎户呢！
他盖着老虎皮，抱着仅剩下的小孙女，眼前浮现出儿子憨憨的笑容，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所有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休息了，但腿脚利索性子跳脱的莫双却闲不住，跟莫老请命，再往前方探察一段路。
莫老点点头：“去吧，别走太远。”
“好呢！”
莫双一路小跑着就往前去了。
这条路是官道，但已经荒芜多时了。
胡人袭来中原大地，官府皇朝什么的，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腐朽的王朝根本组织不起来有力的抵抗，只是一再的退退退，偏安一隅，继续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苦的总是百姓。
王朝兴盛的时候百姓好像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但王朝一旦颓败了，百姓就更是猪狗不如了。
当然，莫双此时的脑子里并没有想着这些东西，他只是希望能在路上遇到什么猎物，哪怕是一只老鼠也好啊！
但一路走来别说老鼠了，鼠毛都没有一根，连一只虫子都抓不到。
可见这片大地已经荒芜到什么地步了。
十室九空，大片的田野成为荒地，草木全部烧光吃光，就是现在此地的状况了。
莫双的身体瘦小轻盈，论起跑路来，是村子里最强的一个。
他一会儿就跑出去一里多地了。
思及官道附近什么都没有了，别的地方可能还能找到些什么。于是，他便走出官道，朝着荒野里走去了。
再然后，在荒野之中，清亮的月色之下，他赫然看到了一片高高的朱红色围墙。
一个白衣人站在围墙前，看到他之后眼睛一亮，招手道：“你好啊！”
莫双呆呆的看着他，突然大叫起来：“有鬼啊——”
…………
“是真的，村长你相信我，真的有鬼，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鬼，长得还很好看。”莫双激动的对莫老说道。
莫大壮傻乎乎的问道：“有多好看？”
“比莫花儿还要好看。”
莫花儿是莫家村的村花，是他们认知里，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莫大壮摇头：“我不信，谁能比花儿还要好看？”
“不信你跟我去看！”莫双见自己的话被质疑，急得抓耳挠腮。
莫老摆摆手阻止他们继续吵下去，问道：“你真的见到了一片红色的围墙？里面有些什么，你看到了吗？”
“那……那我急着跑掉，没有看清楚。”
莫大壮又道：“换了我，肯定看清楚了再回来。”
莫双又急了：“那可是鬼啊，你见到鬼，你不怕，你不跑？”
“我——”
莫老蹙眉：“别吵，让我想想。”
众人都安静下来，齐齐看着沉思的莫老。
莫老抬眼看着月亮，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们朝着那边去。”
“啊？”莫双傻眼了：“那可是鬼啊，说不定会吃人！”
莫老道：“不一定就是鬼，再说，我们再继续这样下去，也不过是一个一个的饿死罢了。还不如试试看，也许……能有什么机遇吧。”
众人不语，瘦骨伶仃形同饿鬼的一群人，却沐浴着皎洁的银色月光。
…………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这里，也洒落在距离莫家村诸人几里外的荒野之上。
这里赫然伫立着一座朱墙碧瓦的建筑物，看起来与这片荒芜的苍灰色原野简直是格格不入。
就像是天上有一只大手，莫名其妙的从别的地方拿起这座建筑，然后随意的放在了这里一样。
而事实还真的与这种想象相差不远。
连秋水上一秒还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做直播，下一秒心脏一梗眼前一黑，就到了这个地方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死了。
为了这一天他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心理准备，终于还是在今日到来了。
他是难产生下来的，在母亲腹中憋久了，智商是没问题，但身体就变得极其孱弱。
外面稍微脏污一些的空气与环境，都能让他大病一场。
他不能上学不能上班，所有的学识起初全靠家庭教师和自学。后来有了网络教学，知识面才陡然宽了起来。
孤独至极的他，喜欢上了玩游戏，尤其是喜欢模拟经营建设游戏。一点一点慢慢打造属于自己的村庄然后到城市甚至国家，看到自己的地盘一点点变大变的繁盛，小人越来越多，就会很有成就感。
看到那些在自己地盘里忙忙碌碌认真生活的小人，好像自己也不那么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