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岫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恢复意识的。
言蹊正用浸湿的衬衫碎片擦拭他肩头的伤口,指尖忽然触到一阵细微的颤动。他低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那瞳孔在黑暗里泛着诡异的淡金色,像两簇封在冰里的火苗。
"别动。"言蹊按住他下意识绷紧的手臂,"伤口会裂开。"
闻岫的目光扫过言蹊腕间发红的胎记,又落在那块染血的宋代瓷片上。他忽然抬手扣住言蹊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谁让你碰这个的?"
瓷片边缘在掌心压出深红的印子。言蹊挣了一下没挣脱,反而被闻岫拽得前倾。两人呼吸交错间,他闻到对方身上铁锈味的血腥气里混着一缕奇异的香,像是古书里提过的龙脑香。
"你叫我'栖云'。"言蹊盯着他后颈逐渐暗淡的符文,"在昏迷的时候。"
窑洞里的空气突然凝固。闻岫松开手,伤口撕裂的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他摸到藏在靴筒里的短刀才开口:"失血过多说胡话而已。"
言蹊突然把瓷片按在闻岫渗血的伤口上。
"嘶——"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干涸八百年的陈旧血渍遇到新鲜血液,竟像朱砂遇到热水般晕染开来。瓷片上的青色釉层微微发亮,浮现出细如发丝的暗红纹路——与拍卖会上那只笔洗内部的纹路一模一样。
闻岫猛地打落瓷片。碎瓷弹在窑壁上撞出清脆的回响,那些发光的纹路立刻熄灭了。
"现在还说这是巧合?"言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小块青色胎记。那形状像半片残缺的瓷片,边缘还有釉色流淌般的纹路。
月光从窑洞顶部的裂缝漏进来,照见闻岫后颈的符文正在缓慢变形。原本对称的图案像被无形的手擦去一角,变得与言蹊锁骨下的胎记完全吻合。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闻岫突然把言蹊扑倒在积满窑灰的地上,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温热的血从伤口滴在言蹊下巴,闻岫的唇几乎贴着他耳廓:"有人来了。"
不是活人。
这句话闻岫没说,但言蹊从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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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窑遗址在三十公里外的栖云山。
破晓时分,他们搭上一辆运送陶土的货车。驾驶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机油的味道,言蹊透过脏污的车窗数路边掠过的电线杆。第七根杆子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挎着竹篮冲车子招手。
司机嘟囔着减速:"怪了,这荒郊野岭的......"
"别停!"闻岫突然暴起按住方向盘,"看她的脚!"
言蹊的视线下移——老太太的蓝布裤管下露出一双绣花鞋,鞋尖上两簇红缨像浸了血。更可怕的是,那双鞋根本没有沾地,离地面始终保持着三指宽的缝隙。
货车呼啸而过的瞬间,老太太咧开的嘴里露出漆黑的牙齿。
"是'地缚灵'。"闻岫甩给司机一张符纸,"贴在后视镜上,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司机吓得面如土色,而闻岫已经重新靠回座位闭目养神。他肩头的伤处缠着言蹊撕下的衬衫布条,渗出的血迹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言蹊压低声音,"那些......东西为什么追着我们?"
闻岫眼皮都没抬:"宋岫,南宋嘉定年间御窑厂督造。"他顿了顿,"现在是张世琨雇的文物鉴定师——当然,是假的。"
言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但闻岫后颈的符文正在发烫,隔着衣领都能看到微弱的红光。
"那你接近我是为了......"
"为了确认你是不是言栖云转世。"闻岫终于睁开眼,金色瞳孔在晨光里像融化的琥珀,"现在确定了。"
货车突然急刹。
前方道路中央横着一棵被雷劈断的老槐树,树桩断面新鲜得能看见渗出的树液。司机战战兢兢地回头:"两、两位,只能送到这儿了......"
闻岫拎起背包跳下车。言蹊跟着钻出驾驶室时,发现那司机后颈上趴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黑色手印,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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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毒辣得像烧熔的琉璃。
言蹊跟着闻岫钻进密林,汗水把T恤黏在后背。闻岫的伤口似乎完全不影响行动,他拨开灌木的动作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连脚步声都被松针吸收得干干净净。
"歇会儿。"言蹊扶着一棵樟树喘气,"你伤口......"
话音戛然而止。
樟树背面钉着三张黄符,组成一个倒三角形。最下方的符纸上用血画着青铜扳手的图案——和张世琨手上戴的一模一样。符纸中央钉着只死麻雀,羽毛被撕开摆成诡异的放射状。
闻岫一把扯下符纸揉碎:"是'踪'。"
"什么?"
"宋代的追踪术。"闻岫把灰烬撒进溪水,"用活物当媒介......"
溪水突然沸腾似的翻涌起来,浑浊的泡沫中浮出几缕黑色长发。言蹊倒退两步,后腰撞上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那只蓝布衫老太太。她腐烂的脸几乎贴到言蹊鼻尖,竹篮里装的赫然是司机血淋淋的头颅。
"言大人......"老太太的喉管里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您的釉方......交出来......"
言蹊的胎记突然剧痛。无数画面洪水般灌入脑海:
——熊熊燃烧的龙窑前,自己(言栖云?)将一本靛蓝色册子塞进未烧制的青瓷坯;
——穿铁甲的士兵把烧红的烙铁按在犯人胸口,焦糊味里传来歇斯底里的惨叫;
——张世琨(不,是戴着同样青铜扳手的军官)狞笑着举起滴血的刀:"宋大人护得了窑厂,护得了您这如花似玉的妹妹吗?"
"言蹊!"
闻岫的暴喝惊醒了他。老太太的指甲已经掐进言蹊脖子,腐烂的指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闻岫的短刀贯穿她眉心时竟然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仿佛扎中的是瓷胎而非血肉。
蓝布衫碎成一地瓷片。每片内侧都沾着暗红釉彩,拼起来正是半幅山水图。
"是'瓷儡'。"闻岫踢开碎片,"张世琨把怨灵封在仿制的青瓷里......"他忽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肩头伤口汩汩冒出青黑色液体。
言蹊撕开他的衣领,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周围的血管变成树枝状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脏蔓延。最骇人的是那些血管的形态,分明是青瓷开片的冰裂纹!
"瓷毒。"闻岫的喘息带着铁锈味,"找......找真正的栖云青瓷......"
月光穿过树冠斑驳地照在闻岫伤口上。言蹊眼睁睁看着那些青黑色血管在月光中微微发亮,然后像退潮般缓缓缩回伤口附近。更惊人的是,深可见骨的裂伤边缘开始渗出半透明的黏液,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愈合。
远处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树影里走出十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有缺了半边脑袋的樵夫,有胸腔裸露着青瓷内脏的孕妇,甚至还有脖颈断口处露出瓷胎的民国学生——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皮肤下隐约流动着青黑色釉光,以及胸口都嵌着带"栖云"款识的瓷片。
为首的瓷儡举起腐烂的手,指向言蹊锁骨下的胎记:"大人要......那个......"
闻岫挡在言蹊面前拔出短刀。月光下,他后颈的符文完全亮了起来,像烧红的烙铁透过皮肤发光。言蹊突然发现自己的胎记也开始发烫,两处印记隔空共鸣的灼热感让他眼前发黑——
"跑!"闻岫反手把他推向溪水方向,"顺着水流下山!"
言蹊的视野突然覆上一层血色。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自己抬起的手掌迸发出青金色光芒,而扑来的瓷儡们在接触到这光芒的瞬间纷纷龟裂,像被暴雨击中的泥塑般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