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青瓷

雨来得突然。

言蹊站在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他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四十三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七分钟。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该死。"他低声咒骂,将背包往怀里拢了拢。那里面装着他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关于宋代瓷器的专著,可不能淋湿。

雨幕中,街对面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言蹊眯起眼,辨认出那是一家古董店的招牌——"栖云轩",三个瘦金体字在雨中若隐若现。几乎没有犹豫,他冲进了雨里。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仿古宫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言蹊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欢迎光临。"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店内深处传来。言蹊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博古架后转出。那人穿着深灰色的中式立领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沉淀了岁月的琥珀,平静中带着审视。

"抱歉,我只是想避一下雨。"言蹊有些局促地说,下意识地抚平被雨水打湿的衬衫下摆。

那人——闻岫,言蹊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微微颔首:"无妨。栖云轩随时欢迎有缘人。"他的目光在言蹊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对古董感兴趣?"

言蹊愣了一下:"算是吧。我在大学读考古专业。"

闻岫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难怪。"

"什么?"

"你的眼睛。"闻岫转身走向店内,"它们在看这些东西时,会发光。"

言蹊不确定这是称赞还是什么,但他确实被店内的藏品吸引了。栖云轩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错落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董:青铜器、玉雕、瓷器、古书字画...每一件都被精心摆放,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可以随便看看。"闻岫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伴随着瓷器轻碰的声响,"雨停前你都可以待在这里。"

言蹊道了声谢,开始在店内浏览。他的手指悬在一件青瓷花瓶上方,没有触碰,只是隔空描摹着上面的纹路。"南宋龙泉窑,"他自言自语,"釉色青翠,开片自然,保存得真好..."

"你眼光不错。"

言蹊吓了一跳,转头发现闻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两人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闻岫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而言蹊则带着雨水的清新。

"给。"闻岫将茶杯递给他,"姜茶,驱寒。"

言蹊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闻岫的手。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奇怪的电流从接触点窜上手臂,让他差点打翻茶杯。闻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谢谢。"言蹊低头啜饮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立刻温暖了他的喉咙。

闻岫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他身旁,目光落在那件青瓷上。"你说得对,这是南宋龙泉窑的梅瓶。不过它有个特别之处..."

"底部的款识。"言蹊接话道,"一般的龙泉窑瓷器都是刻'龙泉'或'官'字款,但这件刻的是'栖云'二字。"

闻岫挑眉:"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在一篇论文里读到过。据说南宋时期有位隐士在龙泉开窑,只烧制带有'栖云'款识的瓷器,数量极少,传世的不足十件。"言蹊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但闻岫看起来并不介意,反而显得很感兴趣。"看来我遇到了真正的行家。"他轻声说,然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里面还有几件'栖云'款的东西,要看看吗?"

言蹊的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

闻岫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内室走去。言蹊犹豫了一秒,跟了上去。

内室的陈设更加古朴,中央是一张黄花梨木的茶桌,周围几把圈椅。靠墙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几件瓷器,在射灯下熠熠生辉。

"这些都是'栖云'款?"言蹊走近玻璃柜,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闻岫站在他身侧:"不全是。只有中间那件青瓷碗是。"

言蹊的目光立刻被那件碗吸引。它看起来并不起眼——口径约十五厘米,釉色青中泛灰,碗心绘着一枝简单的梅花。但当他凑近时,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那碗在呼唤他。

"可以...可以拿出来看看吗?"他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闻岫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玻璃柜。"通常我不会让客人碰这件藏品,"他小心地取出青瓷碗,"但你看它的眼神...很特别。"

言蹊没有注意闻岫话中的深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碗上。当闻岫将碗递给他时,言蹊双手接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着一件无价之宝——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碗一入手,言蹊就感到一阵异样的温暖从指尖传来,仿佛这不是冰冷的瓷器,而是有生命的东西。他翻转碗身,果然在底部看到了熟悉的"栖云"二字,刻工遒劲有力。

"这刻工..."言蹊喃喃道,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款识。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剧痛突然刺入他的太阳穴,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青山、竹林、一个背影、飞溅的鲜血...

"啊!"他痛呼一声,差点失手摔了碗。闻岫眼疾手快地接住,但当他碰到碗时,同样脸色一变,像是也被什么刺痛了。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震惊地对视着。

"你...你也感觉到了?"言蹊喘着气问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闻岫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感觉到什么?"

言蹊不确定该如何描述那种体验,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突然头痛..."

闻岫没有追问,但他盯着言蹊的眼神变得探究而深邃。他将青瓷碗放回柜中,锁好玻璃门,然后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言蹊。语言的言,蹊径的蹊。"

"言蹊..."闻岫轻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有趣的名字。"

"你呢?"

"闻岫。听闻的闻,岫指的是一座小山。"

言蹊点点头,忽然注意到闻岫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形状奇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更奇怪的是,他记得自己右手腕内侧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从小就有,医生说是胎记。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敲打着屋顶的青瓦,像无数细小的鼓点。言蹊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既紧张又莫名地亲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疼痛在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

"雨好像更大了。"言蹊试图打破沉默,走到窗边看了看。雨水顺着窗棂流淌,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色。

闻岫没有接话,而是走到茶桌前坐下,开始熟练地泡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坐吧,"他头也不抬地说,"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言蹊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对面的圈椅上坐下。他注意到闻岫泡茶的手法极为专业,甚至有些仪式感——温杯、投茶、注水...每一个步骤都精确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你对古董很了解,"闻岫突然开口,"但你知道'栖云'款瓷器背后的故事吗?"

言蹊摇头:"论文里只提到它们是南宋一位隐士的作品,没有更多信息。"

闻岫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他面前:"传说那位隐士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修道者。他烧制的每一件瓷器都注入了自己的灵力,能够..."他停顿了一下,"...连接过去与现在。"

言蹊端起茶杯,茶香氤氲中,他看见闻岫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色。"听起来像神话故事。"

"也许吧。"闻岫轻笑一声,"但有些东西,科学解释不了。"

言蹊正想追问,店门突然被推开,风铃剧烈地摇晃起来。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神色慌张。

"闻先生!出事了!"那人气喘吁吁地说,"他们找到'那东西'了!"

闻岫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他站起身,对言蹊说:"抱歉,有些急事需要处理。"然后转向来人,"外面说。"

两人快步走出内室,留下言蹊一人坐在茶桌前。他隐约听到外间传来急促的对话声,但听不清内容。几分钟后,闻岫独自回来了,脸色比之前更加严肃。

"恐怕我得关店了。"他说,"有件重要的事..."

言蹊立刻站起来:"当然,我该走了。谢谢你的茶和..."他看向玻璃柜,"...让我看到那件青瓷。"

闻岫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言蹊拿起自己已经半干的背包,向外走去。经过那件引起他注意的龙泉窑梅瓶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时,闻岫突然叫住他:"等等。"

言蹊回头,看见闻岫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拿着吧,雨还没停。"

"这..."

"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有空,可以来还伞。"闻岫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中有种言蹊读不懂的东西,"顺便...我们可以继续聊'栖云'青瓷的故事。"

言蹊接过伞,伞柄上还残留着闻岫的体温。"好。"他听见自己说,"明天见。"

走出栖云轩,言蹊撑开伞,发现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手工油纸伞,伞面上绘着青山水墨。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雨幕,隐约看见闻岫站在橱窗前,身影模糊而孤独。

手腕上的胎记突然隐隐作痛,言蹊皱眉揉了揉。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与那个叫闻岫的男人,还有那件神秘的"栖云"青瓷,命运似乎早已纠缠在一起。

而明天,或许他能找到一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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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青瓷录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