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抓紧时间收拾啊……”,黑无常嚼着包着荷叶的鲜香糯米鸡,吧唧嘴道,“晚了赶不上趟的人就回不去咯。”
沈墨:“我说你怎么那么爱吃糯米鸡,每次看到你都捧着糯米鸡。”
黑无常贱兮兮一笑,“嘿嘿,我不是爱吃糯米鸡,我是爱吃!”,他一手不嫌脏地随意在大衣上蹭了蹭,伸进大衣的口袋掏了半晌,掏出来一瓶黄色饮料罐。
瓶身结满水珠,是从冷藏箱里拿出,遇到热空气凝结成的物理现象。
“你们A城的杨枝甘露,我回回都批发顺回来,冰箱里都装满了呢。”他骄傲地摇晃展示。
沈墨:“……”
“哔哔”两声震动,黑无常将杨枝甘露放在一旁,从兜里又掏出来个沾满水珠的手机。他轻敲几下解锁,短信跳出。
“哎呀,天象司说今天会有雷暴,出发时间提早了”,他两三下囫囵吞完糯米鸡,拍拍手拿起旁边油腻的喇叭,朗声道,“顾砚大人特批的大巴已经到门口了,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大家伙抓紧啊!”
沈墨转身看了看时间,又瞧了瞧门口,并没有来人,心里一阵失落。
顾砚需要坐镇轮回局,不能擅离职守,但他们才刚确定关系,亲也亲了,顾砚不至于那么渣男吧……
沈墨生闷气,她没好气地通知黑无常,“大巴在门口,那我自己先上去了。”,扭头就走,不管黑无常在后面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电梯从“枉死层”一直上升,到“往生道”停下。
电梯门打开,沈墨瞳孔地震——一辆灵车样式的大巴停在门口,车头还装饰着花圈和白帷帐。
通往车门两道,伫立着两排纸扎人,穿戴各式的上世纪旗袍马褂,瞳仁黑漆漆,嘴角带着诡异的上弯弧度。
沈墨惊疑地走上前,只见两侧的纸人突然弯腰行礼,距离她最近的纸人像害怕她逃跑似的,紧紧上前攥着她的双臂,沈墨觉得自己像被送上传送带的待加工物体。
纸人速度奇快,眨眼间,她就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完眼前的这一小段路,脚踏上车台阶站稳,门在后面“唰”地一声关闭。
“欢迎乘坐往生厅20XX年度??次(特批)大巴!,祝大家轮回顺利,万事如意!”机械的嘶哑电子音从驾驶座上传来,但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沈墨走到后排,不知为何挑了个近门的座位,坐下。
“请系好安全带。”嘶哑的电子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是从头顶的空调口传来。
沈墨鬼使神差伸出手探了探,空调口吹出飕飕的冷风。她转过头,窗外的纸扎人已经直起腰恢复如常,依旧十分诡异。
远处漆黑的夜色下,是层叠的山峦和曲折的忘川河水,大巴车所在正是轮回厅的不知第几层出口,高铁站的临时停靠点般的装潢。之后,道路变得崎岖狭窄而蜿蜒,穿行在层叠的山脊上,直到穿进远方电闪雷鸣、被云层遮盖的某一处。
“顾砚会来送自己吗?”沈墨想着。
-
轮回局,档案室内。
整间档案室就像一个书阁,四面被通天的书架紧紧塞满,不知名的梵文阵法悬浮空中。
顾砚“啊欠”一声打了个喷嚏,几要握不住批阅文件的笔。
红色木制案台上,堆着两叠厚厚的线装本册子,一叠高、一叠低。地上也堆着好几摞几乎与人身高齐平的文件。
顾砚松开笔、揉了揉手腕,伸了个腰,眼底一片青黑。
“玄溟上班时偷懒摆烂,加上轮回船阻滞的问题,积攒了大量未处理、未批阅文件,难怪系统的流程每次都走得那么慢……”,顾砚扶额轻叹,“这么多文件,得处理到何时啊……”
顾砚起身,抬腿跨过被玄溟摞成高低不齐的几叠文件,手指划过书册上的文件,书册被触碰后,周身显示出被锁链封锁的图样,“绝密”二字浮在顾砚眼前。
他的手划过这排上方的文档,轻而易举从中随手抽取出一本,并没有任何被阻挡的痕迹。他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陆仁甲”的最新黑白照,下面记载着详尽的个人信息、生平、以及每世轮回的生死去向。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分区——贰零OO年 O月第?周 。
原来这一排是未来一周会解锁的生死簿,目前还没有往生殿的判断信息,届时需要自己审批通过后,顺利无误的情况下,这批亡魂可入轮回。
顾砚从怀中掏出一盏老式怀表,表盘上刻着十二时辰,指针转动,他脸色有些惊讶苍白,额角冷汗沁出,“没注意竟到了这个点,沈墨一行人快要出发前往了……”
他的脑中浮现一些不可名状的画面,亲吻交缠的鼻息,沈墨噙着泪水呜咽向他表白的动人,心像被人攥住般酸涩,无法呼吸,但又有一股久违的温暖溢满心房。
像北极天寒地冻遇到了来自赤道而上的暖流,带着鱼群和温暖的生机。
他仓皇准备离开,但行动被书架边上一摞低矮的文件绊倒,他一只手撑在书架上支撑自己快要倒地的身躯。
钻心的疼痛突然从生死符的创口处钻出,胸口有些隐隐刺痛,他闷声捂着嘴咳了咳,鲜血融进黑色毛呢西装大衣袖口、粘在黑色手套上。胸腔咳嗽带起的手部动作,一本不知名的生死簿不知怎么的被震出到边缘,悬在空中摇摇欲坠,生死簿上还锁着“绝密”二字。
顾砚喘平了气息,脱下黑色手套,鬼使神差地接过,手指一扫、锁链符咒化为灰尘。
下一秒,他瞳孔无限放大,脸上出现错愕、震惊和心痛,手指不住地发抖,冷汗从毛孔沁出。
北极的冰雪四散延申,冻住了逆流而上的温暖鱼群。
顾砚的心像被人生生剜开一般,钻心的疼痛传至四肢百骸。
染血的手指拂过照片上微笑的女子,杏仁眼灵动明亮,带着执拗,年纪约莫20出头,令人无法想象这是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下方刊载:
【沈墨】
【女】
【壹玖玖壹年壹月贰日生】
【贰零OO年 O月O日死】
【死因:高空坠落大出血、中弹身亡】
可能因为现在的沈墨还没有真正死亡,“轮回局 验讫”的信息还未写上,当缺失的信息被补充完毕后,沈墨就会真正进入地府的轮回流程。
顾砚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忍不住地咳嗽,却没有放下沈墨的生死簿,而是手指翻过,死死地盯着后面的几页信息:
轮回第一世
【沈墨】
【女】
【壹玖陆贰年壹月贰日生】
【壹玖玖零年 O月O日死】
【死因:腹部刀伤导致的大出血、伤口感染】
果然,他和沈墨确实有上一世的纠缠缘分。
顾砚闭上眼睛,任凭渺远痛苦的回忆进入脑海。
-
十九世纪,边境某村庄,毒枭巢穴。
顾砚留着干脆利落的寸头,专注地听着无线电耳机里前方战友传来的情报。
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半个月之久,乔装成从缅甸南方前来讨生活的难民,献出全部家当求毒枭收留他们。
最近有一笔很大的买卖在此进行,毒枭在这个时间点缺人手生产,利益熏心和交付的压力,他也没有时间一个个仔细的审查,短时间内给他们制造了机会。
据他的专门线人“黑土”可靠情报,毒枭的交易会在这周五结束,交易买家来自境内,万事俱备,他们准备在交易前夕动手,当场一网打尽。
但他们准备动手时,村子突然被接二连三的炸弹突袭,枪林弹雨中他指挥小队暂时撤退,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潜入,企图抓到浑水摸鱼、趁乱逃跑的毒枭。
却在交易现场看到中枪死亡的买家,持枪趴在地上、被毒枭捅了一刀已经咽气的“黑土”——除了买家的DNA,没有任何毒枭的DNA或者痕迹,枪上的弹道轨迹也与“黑土”相似。
毒枭已经逃之夭夭,而牺牲的“黑土”,因为失败的行动、不能公开的身份,还要背上杀害无辜公民的罪名。
顾砚因为行动失败,组织上推测可能由于“黑土”身份已经暴露,所以被毒枭利用信息差倒打一耙,顾砚也因此停职,并收回各项探查本案的权力。
“王哥,请您让我再查下去吧,黑土的死绝不可能是因为暴露,她藏得很好,不可能有人发现的,事情一定另有问题!”顾砚焦急地祈求上级,他抬起被捆绑包扎的手,企图行礼。
为什么他能这么笃定,因为“黑土”是一个善于伪装、探查人心的滑头鬼。直到如今,所有人都认为“黑土”是男性,包括他自己,也是黑土牺牲后,翻阅档案时才发现的密宗。
毒枭不会留女性在身边,毒枭整个组织都是男性。
为此能够潜入交易现场,并在那之前传递出信息的黑土,绝不可能暴露。
“王哥!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也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会把这个案子查到底。哪怕粉身碎骨,我都会还牺牲的同志一个真相的道义!”顾砚眼眶发红,几天没合眼的红血丝爬满眼底。
坚定、毫不退缩和直面深渊的神情,与沈墨的面容交叠。
他理解沈墨,在沈墨身上,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若天道有常,真的能回应善良的人以公平,惩戒黑暗,他愿意誓死捍卫天道。但当规则莫名失序,正义被捂口禁言,他愿意当那口舌,与深渊交锋到底。
顾砚睁开金瞳,双膝盘坐,捂着嘴使了个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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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上,沈墨不知何时已经昏沉进入梦乡,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已经结对上车的人群,还有悠哉踱步的黑无常。
“坐稳咯!”黑无常朗声道,伴随着车辆启动的声音。
“哟呵,果然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是风俗习惯啊,最早上车的睡挺香啊。”黑无常贱兮兮地打趣。
沈墨迷迷糊糊,微微醒来,只觉得车辆似沿着崎岖的山路晃荡行驶。
“顾砚没有来,真遗憾,好想再见他一面……好想他……”沈墨遗憾地想着,头一沉,彻底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