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英莲旋风一样跑到队伍前头，停都没停，擦着时卫国而过……
在眼泪汪汪的时姝身边停下脚步。
“小姝，这是咋的了？你哭啥？没伤吧？”
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的问候，令时姝的心里平衡了不少。
她温柔的摇摇头，勾出一抹得体的笑：“没，都好着呢。”
这幅场面，一看就是前头被时卫国抱在怀里的时一受伤了。在黄英莲这儿，却是哭哒哒的时姝更重要。
要是在别处，大家一定很诧异。
可公社里的人早都见怪不怪了……
黄英莲这才有空回过头来，问卫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时卫国三言两语讲完“妹妹遇二流子抢劫”的事，期待的看着黄英莲：“妈，小一脑子清楚了。”
时一躲在怀里打量这个便宜妈。
听说怀她的时候，黄英莲伤了身子骨。虽然后来养回来，但又听到小女儿是个傻子，对时一也嫌弃的不得了。
现在时一不疯了，她的态度会好吗？
这个疑问刚起，黄英莲就给了她答案。
她一个字都没信，狠狠的给老二一巴掌：“卫国，你这么囫囵绑了赵开，坏了邻里关系可不好。”
她赶忙招呼大家放下被五花大绑的赵开，急急忙忙替他解绳子。
“‘打劫’的事儿指不定什么样，傻子的话，你还都信？”
青年们傻眼了，一时不知道该帮忙解开，还是劝走黄英莲。
时卫国本人也愣了……他以为老娘不喜欢时一，是因为她从前傻。现在小一好了，她怎么不相信？
偏偏黄英莲边扣绳子、边嘟嘟囔囔：“我知道你盼着时一好，可这娃娃命贱。疯病发起来什么样都有……”
黄英莲生怕赵开他老爹报复，这要是坏了她儿的差事，她非得打死时一这傻子不可。
赵开他老爹年轻的时候就是二流子，现在老了老了，培养出个小二流子。
可老二这绳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系的，怎么越拽越紧？
绳子是时一系的。
她系的绳子，这些凡人还没那个能力拽开。
黄英莲脸上对她满满的嫌弃，时一也尽收眼底。
可她丝毫不生气，甚至拍拍二哥的胳膊，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圆滚滚的眼睛也不说话，就那么眨巴眨巴看着他……
时卫国见老娘这态度，本来就对时一愧疚的不行；现在对上妹妹眼巴巴的视线，没忍住，轻轻的放她下来。
这时候，瞧见和时卫国正常交流的时一，周围的村民们都发现不对劲儿了！
甚至有几个诧异的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还没见过有疯子能自己好呢。
黄英莲背对着时一，正对着晕乎乎的赵开拽绳子。可见了鬼的，绳子咋都扯不开？
“臭小子，还不帮忙解绳？”她急了，一想到有可能危及自家崽，恨不得给傻子时一一拳。
“妈，得拽这根绳儿。”
黄英莲下意识一拽，刚才还一团乱麻的绳结竟然真的轻松掉了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我就说……”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喽里。
她家卫国，什么时候变成娇滴滴的女娃娃声音了？连糙手，也变得白嫩嫩瘦小小？！
脑子里像是盛了一团浆糊，黄英莲看着不远处没动的时姝，那么背后喊她“妈”的人，是谁？
没一会儿，面前站了瘦瘦小小的身影……
“时、时一？”黄英莲傻眼了。
她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小傻子发疯，现在却看见时一就撑着瘦瘦小小的身子骨站在她面前。
“妈。”
面前瘦小的人刚伸过来的手上还带着红肿，脸颊、脖子都有伤……却偏偏软软的含了她一声妈。
黄英莲心肝儿一颤。
“……哎。”黄英莲懵了，手里的绳子“吧嗒”掉在地上，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时只觉得眼前冒星星……
差点儿没站稳，被面前的瘦麻杆儿闺女稳稳的拖住胳膊。
可似乎是不小心扯到了她手腕上的伤，时一眼底条件反射的泛起泪花。下一秒却为了不让她担心，使劲儿眨眨眼，甜甜一笑。
“哎……时一真好了？”
“这么看着水灵水灵，也是个好娃娃……”
“是个好闺女哦，还知道扶她妈。”
旁边有人嘀咕，看向时一的眼神都变了。
她心软了，想到刚刚一口一个“傻子”，黄英莲渐渐觉得老脸烧得慌。
她一边心疼这个闺女，脑子里跟过电影儿一样想到刚才的事：卫国早都和她说时一好了，她怎么第一反应是不认这闺女呢？
还说她是疯病发作了……
还是卫国，在后边杵他老娘胳膊肘，才唤回黄英莲思绪。
“伤的怎么样？快进屋。”黄英莲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顺从心意说出了关心的话。
她丢给卫国一个眼神儿：“快去请李大夫给小一看看，我闺女大病好了。小伤却还重呢！”
时卫国松了口气，忙应声：“请了，狗娃马上就来。”
同时弯下腰狠狠地踩在赵开手腕子上：被绑了一路，这家伙见情况不对，又得黄英莲解了绳子，早就想悄悄摸摸跑了。
“嗷！”
一声刺耳的嚎叫，赵开重新被捆了起来。
围观群众被这声音吵到脑仁疼，纷纷向周围散开了点儿……
黄英莲则小心翼翼的搀着时一的手进屋，看起来满脸愧疚和怜爱。
落单的时姝脸都青了！
她死都没想到，一向不待见傻子的黄英莲，这时候竟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儿，撇下她扶傻子进屋？
她转了转眼珠子，望着眼巴巴想去看妹妹的时卫国，肚子里升起一个主意。
“哥，李大夫还有一会儿才到？”时姝调整好表情，开口。
她眸里划过一丝担忧，望望天色。“这个时候大家也要上工了？我们自己的家务事，不好耽误别人挣工分……”
时卫国想了想，觉得时姝说的在理。
他看向村里的青壮年们：“收拾赵开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你们不用管了，去上工吧。”
一群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二哥，那您一个能忙过来吗？”
时卫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走。“没问题。”
赵开五花大绑着，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群人呼啦一下折返回去，没了上工的小伙们，村子里看热闹的人少了一大半。
压着赵开进了家门，时姝把大门一关，挡住村里人的视线。
时卫国这会儿还有点担心：刚刚眼看着他妈一口一个“傻子”，不知道时一会不会受到刺激……
时姝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珠子一转。“二哥，不如你和妈先去照顾小一，我在后院儿看着赵开。”
“行吗？”时卫国有点儿犹豫。
可时姝重重点头。“行，反正他被五花大绑着跑不了，我就在后院坐着看他。”
这话正合了时卫国的意，把赵开扭送到后院猪圈的柱子上捆好，才转身进到房间。
黄英莲扶着时一坐下，小心翼翼的偷瞄突然病好了的闺女。
时一浑然不在意，倒是好奇的打量着房间——土胚房、自盘炕，垫了些稻草、两床薄褥子泾渭分明。
床上放着小衣柜，架着两床离老远的薄被：一个一看就是这两年新做的，是时姝的；另一个皱巴巴、还结痂，时一的没跑。
房子里小桌加镜子组成时姝的梳妆台、一张公用小桌满满当当摆着时姝的东西、两张椅子、煤油灯（虽然拉了电线，但没几家舍得用电灯）、小暖壶……剩下就是些小零碎。
她的视线落在时一的旧被子上，难得蹙了蹙眉——这大概是整个房间唯一的破烂。
黄英莲顺着时一的视线看到了破烂被子，刚恢复的脸又烧得慌：她之前连看都懒得看时一，自然不会给她换个好点儿的被子。
“小一，妈等会儿就给你换新被褥，咱先让李大夫看伤。”她搓搓手，有些局促的望了望窗外：“哎，这赤脚医生咋还没到？”
正说着，时卫国挑开帘子进来。
看见相处平和的两个人，悄悄松了口气。他向大门口看了眼，正好看见狗娃提着药箱子进来。
“妈，人来了，我去请大夫过来。”
时卫国留下一句话，又匆匆跑出去……
“哎！”黄英莲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进来个山羊胡子——村里的赤脚医生，李老头。
李大夫听狗娃说了时大民和黄英莲家小闺女“疯病好了”的事迹，背着药箱子就赶来。
奈何老头没走两步就喘气，狗娃夺过箱子拽着他走，还是耽误了会儿时间。
简单给时一做了个检查，李大夫摸摸山羊胡子：“嗯，意识清楚。疯病是好全了，不过身上皮外伤不少，我开点儿药，慢慢吃着吧。”
时一乖乖应声点头，又让黄英莲心疼好一阵子。
“我去给小一抓药，卫国，你抓紧时间审赵开！”她准备跟大夫出去的脚顿了一下。“对了，审的时候去吧你爷爷请来，就说是我请的。”
时卫国当下就明白他妈的意思，重重点头。“放心吧，妈。”
他爷爷时有财好歹曾经是公社主任，有他坐镇，二流子赵开一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黄英莲去抓药。
时卫国弯腰，心疼的看着小妹：“小一先坐一会儿，二哥去请爷爷为你讨公道，好不好？”
时一歪着脑袋看便宜二哥，杏眼眯眯、乖乖点头。
小奶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