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学姐好体力。”郝浩豪抵着瘫到他身上的路仁,看向林程一和程瑜的目光满是崇拜。
程瑜作为校运动会打败一众体育生,勇夺五千米冠军的人,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林程一面不改色坐在一块石头上,懒懒地斜靠着,看着丝毫没有刚刚经历过一场逃命奔波的慌乱,倒像是在山间漫步累了,坐在这里闭目养神歇憩。
嗯……如果忽略他暴雨冲刷下凌乱的头发。
林程一不是忽略了整理头发,他压根就没空在意这些。
面不改色是因为他现在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当他捡到那只铜铃时,他便听到了一声巨大而又低沉的铃声,如同撞钟一般。
他一路恍惚地奔跑,到达时已经头痛欲裂,他隐约看到前方有块巨石,看起来甚至供一人半躺都不是问题。他强撑着依靠在石头上,坐下的一刹,他的灵魂仿佛再也承受不了,意识陷入混沌。
昏昏沉沉之际,不知是什么扰人清梦,他感觉自己刚刚阖上眼睛就又醒了过来,眼前就是依靠着闭目养神的自己。
林程一本应十分慌乱,普通人忽然之间面临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惊恐应当是常态,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可能是受小时候那位叔叔家那些各路神佛故事的影响?他心里十分平静,就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他的脑海中片刻间闪过许多纷杂的回忆,甚至有些早已被他遗忘的记忆,不过转瞬即逝,他又无从回忆。
记忆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避难路上,那只破碎的铜铃,和他扶起程瑜时,向合真山望的那一眼。
那座“活”了的山……
他再度向“神山”望去。
人形的山体在暴雨和洪水的冲刷下滑落了许多石块,山间草木皆断,原本合十的双手成了独臂,整座山和蔼的神性似乎跟着断臂流失,看起来有些骇人。
更为骇人的是,当林程一目光移向山顶,当时一瞥之下十分模糊的面庞如今清晰了一些,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
“山神”丰厚饱满的嘴唇一侧轻提,在隐约的面容中更添了分异样。
林程一恍惚之间又听到了轰鸣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眼前的景色渐次模糊,仿佛席卷成了一道旋涡,裹挟着他卷向山边。
“山神”张开怀抱,迎接着祂的“新生儿”。
正飘飘然间,林程一忽然感觉眉心一热,紧接着一股清凉之感从眉心延至全身。如同夏季中暑时遇到的一股清凉,眼前霎那清明,旋转的世界回归正常。
林程一揉了揉眼,他又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中暑迷糊间做了一场梦。
只余下梦醒前一刻,“山神”扭曲嘴角唇齿翕张。
那嘴型分明连成了一句话,一句重复的话:
“归来吧——孩子——”
“归来吧——”
“归来……”
意识到的刹那,林程一头皮发麻。
嘴型仿佛落成了真实的声音,空洞地在脑内回响,如密密麻麻的针刺般扎进脑内。
他甩甩头,想要再次唤回自己飘忽的思绪。
转头之间,他发现身侧山腰的草木晃动,有个人影在那里,看到他挥了挥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在比划,不过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之中。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程瑜的声音打断。
“你又过敏了?”程瑜指了指他的额头。
林程一下意识抚上眉心,揉捏了两下晴明穴。
他摇头:“没什么感觉,摸着也没起疹子,应该问题不大。”
才怪。
形象没了。
他这么想着,装作自己还在头疼,右手一直按在晴明穴上没有下来。
程瑜看破没戳破,无语了一阵就去找老王一起安置村民。
林程一的头疼虽然是装出来的,但刚刚经历的“魂魄离体”确实让他身体陷在疲惫之中,浑身的骨骼酸痛,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时不时的心悸让他无法静心思考。
他的眼睛飘忽着,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或许那人影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其实林程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相。
或许是村民的淳朴,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点熟悉感,这熟悉感不知从何而来,其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些遗憾,好像还有点悲伤。
也可能就是他不想看着村中发生什么惨剧吧,他隐约感觉这场山洪来得太快、太蹊跷,他决定查清村子诡异的缘由。
“山育太阴,庇泽沃土,灵夔垂祥,嘉谷昭苏。”
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铜铃轻响,一位道士打扮的老者从山下缓步上来,口中念念有词。
林程一思绪暂歇,转眼望过去。
老者身着道袍,眉毛鬓角都已花白,一手捋着半长的胡须,一手摇着铜铃,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村长,您来了!”老王见到老道士后掩不住激动,三步并作两步便跨上前来。
村民们闻言纷纷围聚向老道士的方向,一张张淳朴的脸上都流露着真切的关心,还夹杂着一些敬畏。
“这就是王叔之前提到的老村长吧。”
郝浩豪被路仁撺掇着过来,不情不愿地瞪了眼路仁,又戳了戳林程一小声道:
“那个太阴什么什么,这话什么意思啊?”
“水属阴,所谓太阴指水,前半句是说合真山的水浇灌这一方沃土。嘉谷就是稻谷,昭苏就是复苏,后半句连起来就是神仙降下祥瑞,让村里的粮田得到了拯救。”
只是——
山洪分明都把村子淹没了,又哪里称得上福兆?
“俺刚刚还跟程瑜小同志说着老村长还没来,您这就来啦。”老王眼神上下确认着老村长的状况,见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程瑜在一旁跟着点头。
老村长目光扫过四人,捋着胡子开口笑道:“这就是周教授的四位高徒吧,果然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呐。”
随后他似乎有所了解,目光定在林程一身上,“这位小友气质出尘,想来应当是周教授常挂在嘴边的高徒小林道友吧。”
林程一讶异道:“您与恩师相熟?”
老村长哈哈一笑:“老朽与周教授也算是忘年交,几位小友或许不知,你们周教授也对道法颇有心得,我二人时常共同出游论道。”
林程一依旧不解:“那恩师何故会与您提起我?”
没什么要紧事谁家好人旅游休息还不忘工作啊。
老村长忽然看向林程一的目光有些复杂,嘴唇张合几下。
他纠结了半晌,纠结到林程一刚想开口说自己其实也没有这么好奇,就听老村长还是说了出口。
“他说他有一得意门生,虽灵根天成,惜其命途多舛,世路维艰……”
难有善终。
老村长咽下了后半句。
林程一当场有些呆愣。
周教授待他十分好,可以说是如同父子一般都不为过。学业之外,他和程瑜等同门学生,也常去周教授家中做客。可他们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关于道家的一些说法。
他跟程瑜对视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讶异。
怎么说呢……
就像是一向威严的父亲,突然说自己不当道士好多年,但依旧每天都在研究道家学说,甚至还给你算过一命。
虽然说不上抵触,但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林程一消化了一会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也挺好,周教授来了应该能对这里的诡异事情有所了解。
至于刚刚的“命途多舛,世路维艰”?
虽然他刚经历了非自然事件,但他还是坚信命非注定,人定胜天。
要说林程一身上的优点,成绩优异、外貌俊秀、人缘好等等这些他都不在乎——
好吧,还是有点在乎。
但他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看得开。正所谓“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虽然他自认达不到“知、仁、勇”的水平,但人生倏忽,“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着实不必过于执着眼前事,终究都会过去。
思忖间,又听见老村长开口:“几位小友远道而来,如今无处落脚,倘若不嫌弃,老朽的草屋尚且无恙,不妨移步浅叙。”
“您也会算命吗?”路仁看上去对这种事情颇有兴趣,期待半晌终于抓住一个话口。
“不敢当,老朽惭愧,卦术不如周居士,不过尚可浅卜凶吉。”老村长谦虚应道。
路仁冲三人眨眨眼,眼底满是对知识……玄学的渴望。
林程一:“那就劳烦您了。”
一行五人穿过崎岖山路,走到了众人避难的篱笆山另一侧。
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渐渐浮现在几人面前,小路尽头是一座青石和原木搭建的房屋,屋顶铺着一层厚厚的茅草。
屋前是一个小院,用几块木桩简单地围起,院里一大一小两块大型圆石叠在一起,形成一个简易的小桌,桌旁放着石凳,桌上还有一壶清茶。
“吱嘎——”老村长推开木门。
正对着木门便是一扇明净的窗户,阳光洒落屋内,窗台上放着几株这座山上常见的野花,迎着日光渡上一层金辉
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中的人二十来岁,看起来和老村长有七八分相像,黝黑的脸上挂着阳光灿烂的笑容。
“这是老朽读书时留下的。”
老村长看着几人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上,神情有些怀念,眼神幽怨,似乎陷入当年回忆。
林程一清冷的嗓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这是您学生时期的留影?”
他隐约辨认出照片背景的大门上挂了个牌匾,写着“青柏学堂”。
“不错,老朽也是三十年前,机缘巧合认识了明虚道长,这才入了道家门槛。”老村长捋着胡须一笑,“一晃就这么久了,老朽如今都已是耄耋老翁了。”
“各位小友先请坐。”老村长做了一个入座的手势,随后把小院的茶壶端进来,给四人斟上茶水。
路仁继续问道:“那您在道家都学些什么?会不会那些……”
说着路仁比划了几个影视里常见的道长施法的手势,动作十分流畅,一看私下就没少比划。
“原来小友是对这些感兴趣。”老村子哈哈大笑,“道家讲究以气御法,明虚道长倒是精通术法,可惜老朽入门太晚,加之天赋平平,也只学了些阴阳八卦的皮毛。”
“这都什么年代了,老村长这是被那个明虚道长忽悠了吧。”林程一听到窃窃低语转头,程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小声吐槽。
林程一先前没有告诉几人,就是想瞒下几人,让他们不要卷入村中隐秘,以免出现意外危险。
他目光游移,没有应声。
正当他眼神飘向窗外,他望见窗外草丛影动。
这次他真切捕捉到了那个身影,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似乎预料到他会发现自己,冲他比划了一个稍后过来的手势,转眼又消失了。
这人正是先前将林程一从幻觉拉回的那人。
老村长此刻正背对着窗户,只有林程一一人发现了他。
林程一揉了揉眼睛,发现手上不知何时竟然沾了一抹红色,像是凝固的鲜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