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镇子,云影把铁鞋踏破走遍每一个角落至少需要七日。
而这七日,这个不认亲师的逆徒说不定已经离开了。
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刚才酒馆里的魔人也太吓人了!”
一对姑娘边走边交头接耳。
“是啊,不过据说那是城主不小心放出来的。”
云影悄悄跟在二人身后。
“啊?!”
姑娘发出一声夸张的感叹,然后压低了声音:
“城主不是只喜欢各式各样的妖怪吗?现在连魔人都不放过了?口味够重的啊!”
“你想什么呢?是因为最近要办死斗会,城主才豢养了一批魔人当沙包用。”
“哦哦,我想多了……”
两人絮絮叨叨着走远了。
云影停下来,思考着两人话中的信息。
“城主、死斗会、豢养魔人……”
紫苑的城主是……
苑青。
云影目光穿过一家家粉墙黛瓦的住宅,望向高处巍峨宫殿的一角。
紫苑镇,城主宅邸。
宅邸上下忙忙碌碌,在为了三日后的死斗会做准备。
年长一点的侍女端着茶快步穿过走廊,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撞了过来。
“呀——”
“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年长的侍女看了一眼托盘,确保茶没事,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那个冒失的婢女。
额头和两颊都有着火红的纹路,银色发丝垂在肩头,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姬儿?”
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是城主亲自挑选的大妖怪,专门驯服魔人用的。
“做事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忙去吧。”
“是。”
“对了,一定要看管好魔人,这些畜生逃出去冲撞了老百姓可不是小事。”
“是。”
年长的侍女昂首走进了正殿。
贵妃榻上的美人抿了一口清茶,抬了一下手。
几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妖怪侍从迅速闪了进来,有的给她梳头发,有的去挑选衣服,还有一位蹲下,将新鲜的丹蔻染在她的指甲上。
“快些准备,别耽误我迎接贵客。”
“城主,您的客人何时会到?”
城主勾魂摄魄的眸子眯起,打了个呵欠。
“不知道呢……”
“我只能准备好,守株待兔。”
“或者……她不来,我还不能去‘请’吗?”
……
云影已经想到寻找逆徒的方法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
不找。
她一路打听,来到了紫苑最贵最知名的一家客栈。
看那逆徒身上的装束,那白色斗篷是天丝的,他现在的好生活可见一斑 。
那他住最贵的客栈,合情合理。
再神通广大的修士,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休憩。
云影席地而坐,从破烂的袍子里掏出几张好像屁股里夹了三百年的符纸,一字排开。
又扯了面旗子,上书两个大字:
算命!
她就这样在人家客栈旁坐着,从天亮到天黑,用胡说八道牛鬼蛇神的算命学说打发了一大批想来算命的,终于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青年脱下了白天所穿的月白色斗篷,只留下里面的黑色劲装。
一头黑发束起,在月光映照的苍白脸庞上,如墨般漆黑的眉眼更加鲜明。
“你终于来了。”
早春夜晚的风很冷,一阵阴风吹过,云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这一出“守株待兔”,不算错付。
“少侠,你白天……也算是救了我。你我有缘,我给你卜一卦,如何?”云影硬着头皮开始胡诌。
说着,她便装模作样地念了个口诀。
“难道,你失忆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她那乖徒弟的笑容露不出一丝破绽。
“没错,你就是失忆了。”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把。
“呃……我是一名方术士,可以帮你找回记忆……”
“好啊。”
他好像对这位江湖骗子开始感兴趣了,放下刀席地而坐,与乞丐般的女孩儿对视。
“嗯,我有一个疑问。”殷罗打断了她的话,笑容更甚。“你叫什么名字?”
他敛起笑容,目光中满是怀疑与考量,还有……杀气。
她从来没见过阿罗露出这种表情。
终于,一切沉默落下,云影开口说:“我……我叫翩翩,江湖中人,不足挂齿。”
“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突然笑了。
“对……你叫什么?”云影明知故问。
“你不是会占卜吗?可以猜一猜。”
“……”
为了他的信任,云影随便扯了张符纸,握在手心,挡住符纸的样子。
尽管她已经挡得严严实实了,阿罗仍能透过手掌看见上面的字。
是避水符,压根不是什么占卜用的符篆。
云影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回,用残存的稀薄灵力召唤出一点小火焰,把符纸在手心烧了个一干二净。
剩下的香灰洒在地上,拼成了一个字。
“罗”
“猜得好准。”他盯着香灰,眼里有好奇的光。
“我叫殷罗,斩魔人。”
他笑着伸出了手。
云影伸出冻得发僵的指尖,与他的相握。
真可惜,他戴了一副皮质手套,也是冷冰冰的。
殷罗……殷罗……
云影将这两个字反复琢磨。
“你这个姓,是从何而来呢?”
“没什么来由,我自己给自己起的。”
“嗯……”
叫阿罗叫习惯了,要加上这个姓竟还有些拗口。
“你来紫苑是为了什么?”云影问。
“找苑城主,参加死斗会。”
云影心想,他不认识苑青,看来他作为徒弟的时光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突然有些唏嘘,一个修为全无,一个记忆全无,两人还真是天生的师徒,一样的孑然一身。
“好巧,我也要去找苑青。”
意外地,他没有再发问,而是偏头看着她,不言不语。
云影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迅速扭过头去。
“那这个死斗会是什么东西啊?”她继续追问。
“姑娘,你是算命,还是来查身份套信息的?”
云影心虚地低头。
“所谓死斗会,就是各路修士打一架,谁赢了就可以获得一件绝世法器。”
他说得简单易懂,云影点点头。
毕竟她年轻的时候也热血上头,参加过无数类似的擂台斗法。
她其实想知道的是,殷罗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死斗会,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还没问出口,他便说:
“那,有缘再见。”
殷罗起身竟要走!
“等等!”
云影焦急地叫住他。
“你不想找回记忆吗?”
她拍了拍胸脯。
云影感觉接下来的话有些羞耻,她脸红脖子粗地憋了出来:
“……带上我。”
“我能帮到你。”
她总不能拍着胸脯说:
“我是你师父,逆徒!”
她现在这个衰样子,自己都不敢认自己。
“你想与我同行。”他弯了弯腰。
云影点点头。
尽管殷罗对她还是多有怀疑,但云影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并且也想要找回记忆。虽然云影一直信奉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但好不容易遇到这个熟人,怎么能把他放跑?她这乖徒弟也成了个失忆的小可怜虫,同是天涯沦落人……
殷罗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如果我们还有缘相见,我就邀你同行。”
说完便提刀走入了夜幕中。
云影:“……”
令她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住在这家客栈中。
云影抱住了自己发冷的身子,抬头望天。
潮湿阴暗的黑夜就像是她的灵识空间,泥泞,衰败,寸草不生。
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实力就是说话的底气,一个废物说的话,没几个人会相信。
唯有孤独的明月,与她相伴。
“好冷。”
云影想起了从前。
她是个武痴,精通阵法,擅长符咒,对占卜、医药也有所涉猎。
但琴棋书画,她是样样不通,洗衣做饭、管理下属、人情世故更让她嗤之以鼻。
当时年纪尚小的阿罗,承担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重担。
“唉。”
云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抬头望月。
“好想再吃一次他烧的饭啊……”
就这样,怀着满腹忧愁,她和衣沉沉睡去了。
而就在对面繁华客栈的灯都依次熄灭,旅客们都进入梦乡时,几个黑影来到了云影身边。
他们手脚利索,将她用银色的绳子绑起来,塞进了一顶轿子里,抬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