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李强电话的时候,徐影泽正在擦因洗澡打湿的头发。
“影泽!你快来一下!”
对方焦急地扔了个地址,随便交代了几句情况就挂了。
徐影泽垂在腿侧的手还握着手机,指节收紧,几乎发白。
直到静静听了小会儿蝉鸣,他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苦笑一声,压下心头的复杂滋味,随便套了件T恤,出了门。
T市,某派出所。
女郎二十七八的模样,穿着职业西装套裙。垂顺的齐颌短发半遮住了右脸粘着的纱布。她抱着臂,纤细的眉紧紧纠缠在一起,望着大门方向,口中还在抱怨:“非得什么家属来?”
“我的姑奶奶,”旁边的李强碎碎念,“你瞅瞅你这月第几次来我这儿了。你说这正常人,哪有这么短时间来派出所这么多次的?第一次押小偷,第二次送迷路老人,第三次,得,帮被性骚扰的女同志出头反被划破脸。我说,你当初咋没报考警校呢?”
“我还真想过,”苏郁无视了李强话里的吐槽,一脸认真,“可惜家里说不适合女孩儿干,不让。”
李强扶着额头,一脸痛苦:“哎呦!你这让我说你啥好。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吧,很危险,你晓得不?”
“梁哥,”苏郁挑了挑眉毛,“这不有你们人民警察兜底呢么。再说,我这叫协助你们惩恶扬善,多点儿我这种好公民,你们工作才好干,你说对不?”
“得了吧!”李强知道她嘴上功夫的厉害,“我可不想再在这儿见到你了。你哪怕去别的片区霍霍,也别次次都在我管的这片儿、我值班的这个时间成不?您老惩恶扬善开心了,这烂摊子还得我收拾!你是不知道影泽那小子每次……”正说着,外间一道白色的影子小跑着近了,李强赶紧闭嘴,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被对方听了去。
“影泽每次怎么了?”苏郁重复他的话问。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徐影泽下一刻就推开门,一眼扫到她坐的位置,边平复着呼吸边走了过来。
徐影泽表情很严肃。
严肃得……让苏郁有些心虚。
他走到苏郁身边,半蹲下来,抬头,抚开她垂散的头发,仔细观察着那片沾着些许血渍的纱布,好像这么盯着看就能看透布片,看进里面,以确认她的脸伤得重不重。
“好得很。家属,三次了啊!”李强揶揄着,“你可得管好这位,别让她再瞎折腾了。正义之举有我们职业警察,我们可是发工资的。普通公民别瞎闹腾了哈!”
李强在这片的派出所也工作个十多年了,这两人是他的“常客”,熟得很。打从上学时候起,苏郁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到派出所和她问候,不过早些时候更多是因为家事。
“李哥,”苏郁瞪李强一眼,“什么家属,人又不是我叫来的!”
“是我叫得行吧,姑奶奶,我求您了,笔录也做完了,快回去吧!”
苏郁眼神闪烁,有些不敢看徐影泽。她理了理包的肩带,站起身超外走。徐影泽却接过她的包,轻叹一口气,默默跟上。
出了警局大门,夏夜的空气中隐隐透着草木味儿,苏郁深吸一口,却嗅到身旁男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沐浴露香气。看着对方仍有些湿润的头发,她心里隐隐升起些许愧疚。
“对不住啊,又让你跑一趟。”苏郁顺着马路边走边说。
她走路有些跛,穿着带跟的鞋走了一天的路,虽然跟算不上很高,但脚还是有些疼。
徐影泽没说话,微垂着眼睑,嘴唇抿得有些紧。
像是在生气。
苏郁更觉得对不住了。
“我没想到他又打电话给你,”苏郁有些痛恨李强多事,“你也知道,李哥这人,就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好,“……本来主体责任人也不是我,说什么大半夜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把我扣到了现在。明明几步路的事,我也没想找你的,是他自作主张……”
边说边观察徐影泽的表情,结果发现他的脸更臭了。
苏郁最怕他这副不说话不搭理人的样子,而且他一这样她就止不住地话唠。
“……不过真是气人,”苏郁开始克制不住地碎碎念,“我帮的那姑娘见我和色狼动起了手,直接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唉,真是……”
徐影泽停了下来。
苏郁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气势压人,饶是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不知道怎地在他跟前就像矮了一头——不过确实矮的不止一头,他太高了。
一米八几的个头,背脊也永远挺直,从小受过的良好教育让他的气质亲和又贵气,在外人跟前从来都被说是彬彬有礼,儒雅绅士。但……在苏郁眼里却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发起脾气来可怕得很。
苏郁正想着是不是大半夜把他捞出来惹到他了,就听对方说:“外套脱了。”
“啊?”没反应过来。
徐影泽轻叹了口气,亲自动手把她的西装外套剥下来,在她腰间一围,打了个结,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
徐影泽的视线轻轻扫过她的脚。
“不是脚疼么?”
苏郁看着他宽阔的背,因为蹲着,肩膀展出很好的弧度。白色的T恤下隐隐的肌肉轮廓,线条若隐若现。苏郁不禁想,这家伙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健身了?
“看什么呢?”发现了她的恍惚。
“没什么,”苏郁眼神飘了飘,“那……我不客气了?”
徐影泽没回话,眼神却在默许,比先前柔和了不少。
派出所距离两人的家很近,从小到大这段路没少走。
徐影泽背着苏郁慢慢地往前。
老旧的街道不同于往日的喧闹,随着夜幕加深而愈加沉寂。许久未养护的路灯旁围着流萤,偶尔“啪”地轻闪一下,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抱作一团,被拖得老长。
曾经在孩子堆里称王称霸的女孩儿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但老毛病还是一如既往——看不惯不公的事。
他已经习惯了。
“你累不?”背上的人问他。
“不累。”
她很轻。有时候他甚至会郁闷,这小小的体格哪来那么多勇气横冲直撞的。
“……真的?”
“不信?”
他把苏郁往上甩了甩,原地转了个圈儿,惊得苏郁叫声连连,一个劲儿地锤他。
“……这大半夜的!”苏郁意识到自己有点吵,“别闹!”
徐影泽笑了笑,稳住脚步,继续走:“你脸上的伤什么情况?”
他温厚的声音淙淙,带着几分关切。
“……我拉着那色狼的袖子,结果他甩开我的时候划的,”苏郁不想多说过程,但吐槽不停,“一个大男人,怎么小拇指留那么长的指甲。让我一个连美甲都不喜欢的女人情何以堪。”
男人没说话了。
半天后才幽幽一句。
“你还晓得自己是个女人?”
“怎么?”
“女人家不都很看重自己的脸?”徐影泽说,“被人划破相了怎么办?”
苏郁想了想,像是终于想起来后悔般:“……也是哈。”
“本来就因为性格差,找不着男朋友,再烂了脸,可真就没人要了。”补刀。
“我稀罕?”苏郁“呵呵”一声,不屑,“臭男人也配想要不要我?怎么不说我要不要他呢!”
徐影泽轻笑几声,听不出情绪。靠在他背上听来,低沉的嗓音仿佛敲响了轻薄的鼓面,阵阵回响,余韵悠长。
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着,彼此的体温互相熨烫。
徐影泽一步一个脚印,耳边摩擦着苏郁深深浅浅的呼吸,和她的碎发。
痒痒的。
一段路,算不得太长,很快便到了小区单元楼下。
徐影泽刚想问身后的人儿她妈妈在家与否,却发现,她已经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应该是真的累到了。
苏郁是名律师。
工作非常忙,每天忙的内容却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精致、纸醉金迷。
她不止一次向徐影泽抱怨过影视剧中精英律师的生活:“他们是不是以为律师就只会端着咖啡坐在办公室里和大佬们聊聊天,就能挣得盆满钵满啊?”
她主攻民诉,又是授薪,每天都在围着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情转,与法院、当事人磨嘴皮子,晚上又来这么一遭,饶是平日里再能量满满也该耗光了。
徐影泽无奈,把她背回了自己家。
熟练地给苏妈妈发完微信,告知将她带回了自家留宿,徐影泽看着呈大字霸占了床睡得昏沉的人,无奈一笑,起身去烧水。
夏季的风顺着窗爬进室内,惊动晾衣架上挂着的风铃。
徐影泽扫了一眼窗外。
叮叮当当中,外间楼层各家各户的灯亮得参差不齐,像是在夜色中闪烁的星星。
徐影泽端着水杯轻手轻脚地走回床边,把杯子放在床头,看回苏郁酣睡的侧脸。
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会像个卸下防备的小动物,蜷成一团,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苏郁脸上的纱布随着呼吸起伏,徐影泽忍不住伸出手,去整理她凌乱的发丝。
细软的头发摩挲着指尖,缠缠绕绕。
一如他心底深处隐秘不愿言语的幽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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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