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段以桓没有预想中那么讨厌自己之后,陈懿就开始放肆地跟在对方身后。
倒不是因为很喜欢这人个性,只是新人在新环境要立足,总得有那么几个玩得好的人。
他作为插班生,很难一下子融入班级里已经建立好的小团体中,只能找到那个看起来“落单”的人。
这人又是自己的舍友,可以说是合适得很。
而段以桓,竟然也渐渐地开始适应了他的存在。
有时候陈懿班下课晚了,本以为堵不到段以桓下课拉他吃饭,结果经过他们班的时候,发现段以桓在座位上看书。
窗外阳光灼热,照在看书的那人身上,冷静而优雅的男生慢慢翻过一页文章,似乎正为其中内容而着迷。
陈懿上了一早上的课,有点疲惫也没什么胃口,他站在窗边看里面的人,突然生出一股自我厌恶。
其实他不是那种狗腿子,只是太想快点适应新环境了才会用这种方式拉近和对方的距离。可是段以桓就像块捂不化的冰,他都做到这么主动的情况下,对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不和他聊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
像这样每天烦着段以桓,其实对对方也不公平吧。
两人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懿压了嘴角,转向楼梯处,静悄悄走了。
走到楼道转角的位置,听见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
他是一个对声音很敏感的人,能分辨得出很多人步伐的频率、轻重。
是段以桓。
所以,他会是来找自己的吗?
天气太热,握着扶手栏杆的手掌有些汗湿。
段以桓在靠近楼梯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刚刚抬头看见陈懿的背影,一时有些疑惑。
平时整天跟在他身后嚷嚷着要一起吃饭,经常装作很熟样子把他盘子里食物夹走吃掉,还美其名曰共同分享就相当于吃六个菜的陈懿,没看到他?
所以他起身,走快几步去追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会记住他人习惯的人,也从来没有人会像陈懿这样厚着脸皮同不爱说话的他相处,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开始有些在意陈懿这个人。
这个人本身。
不该这样的。
所以他停住了脚步,看着下楼的陈懿的背影。
之前不觉得这样的人有些轻浮和聒噪吗,现在他离开了,其实应该感到放松才对。
回到原来那种独身一人的世界,把成绩和学校的事情做到最好。
这不就是他一开始对陈懿特别冷淡的原因吗?
可是为什么,想到待会吃饭的时候看不见那个默默把他盘子食物夹走,偶尔露出点俏皮笑脸的陈懿,就觉得索然无味。
这是一种非常陌生且令他茫然的感觉。
但是段以桓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不是一个会放任自己的感情变得混乱的人,不管是对陈懿这人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情联系,又或者只是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都会用最佳方式来解决。
没有停顿太久,他已经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和陈懿并肩而行。
也没说什么,就像陈懿平时做的那样,一看就是要一起去饭堂吃饭的架势。
陈懿有些惊讶,心里猛地跟泄了口的蜜袋子一样,有甜丝丝的感觉。
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段以桓上钩了。
这样一来,他在新学校里也算是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可是这样还不够。
陈懿坐在宿舍的床上,目光放在右边的空床。
空荡荡的,收拾得倒是整齐。盛延北中午几乎不回宿舍休息,他训练到下午四点,晚上继续训练到七八点,和一般学生的作息完全不同。
所以他的“破冰”计划是一点用都没有,连约出来吃饭的机会都不存在,更别谈拉近距离了。
“算了,我管那个大脾气的混混干嘛。”陈懿嘟囔一声,看时间也不早,躺床上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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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过来呀。”陈欣弯着眼,怀中抱着一个精致严实的襁褓。
陈懿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脸上带着天真,歪歪扭扭地向母子两走去,挥舞双手想去摸摸这个弟弟。
置身事外的他的脸始终冷漠,居高临下审视着这幅画面。
他知道自己又在做关于童年的梦。
与其说梦,不如说是回忆。
母亲抱着弟弟,笑容温柔和煦,满溢母爱倾注自己的两个儿子。
后来的陈懿才知道,这种幸福其实只属于这一对母子,而并不属于自己的,他陈懿,不过是跟着母亲身边,因为那一点血缘关系,才被爱屋及乌地分到了一点家庭的温暖和谐。他承认,自己享受着继父亲母的资助,心里却抹不掉那点阴暗的嫉妒。
小时候的他不懂事,总以为弟弟能和自己亲近起来,带着他在小区里乱跑。
直到有天,他回到家,却忘了身后应该跟着的鼻涕虫去了哪里。
当父亲问他,说话还不利索的小孩才觉得不对起来。他知道池争不见了很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总是笑呵呵、慈祥呵护他的父亲会变了副面孔,指着他的鼻子怒目圆睁,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皱着眉摔门而出去找人。
母亲下班回来,枯站一个小时的他终于敢扑在她怀里大哭。母亲给人打电话,确认池争最后在绿化树林带里睡着被找到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始教育起陈懿。
“你作为哥哥,一定不能让弟弟陷入危险,知道吗?”
陈懿道理都懂,但还是被池叔的变化吓到。在那个年纪,一点点细微的着急都会被敏感的孩子过度解读,他胡乱地说着:“叔叔好可怕。”
陈欣愣了:“他是你爸爸,叫什么叔叔。”
“不是吗?他不是我爸爸,他只抱池争,从不抱我。”陈懿的个性在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端倪,他比别人更早懂事,也更容易让事情变得极端。这更像一种动物的本能,在发现周边环境并不安全的时候,自然产生出的自我防备心理。除了陈欣,他谁也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一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池叔叔是因为他是妻子的儿子,把自己看做亲生儿子的年龄相仿的玩伴,给予了最基本的关心。
但是没有一刻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陈懿想去讨厌谁,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值得自己讨厌的。
是他命不够池争好。
“喂,醒了,打铃了。”
肩膀被人一碰,陈懿猛地醒了,他还没从梦和现实的桥梁上走过,恍惚看到敞亮的宿舍里,有个人扶着他的肩膀,还是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但是他把他从漩涡里拽了出来。
那一瞬间,有点想要去依赖他。
但是,陈懿很快清醒过来,他在发什么疯!
他赶紧坐起来,下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谢:“好,我醒了,谢谢。”
段以桓适时收回手,直起身子先出门。
身后不久就听见陈懿关宿舍门的声音。
他想起自己准备提前一点出宿舍到纪律部视察情况,却在经过陈懿的床边看他睡着样子出神,整整耽误了两分钟,看他在梦中拧紧眉头,好像见了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情。
他没有急着把陈懿叫醒,反而站在上方看他嘴唇动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有些着急。
这样的陈懿,竟然有点......不一样。
段以桓说不出什么感受。
只是他要走,最好把陈懿叫醒,不然人在梦中,很难听到准备打响的午休铃,因为噩梦迟到,这个回忆应该不会太好。
于是他又一次心软,把陈懿叫醒了。
然后,就猝不及防撞进他毫无防备的双眼里。
就像一个清澈的沼泽,里面干净无物,却深而粘稠。
将他一点一点,拽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