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许岁眠走出赛车场时,日头已西斜。手机屏幕上的打车软件徒劳地转着圈。薛晓京说得没错,这地儿确实不好接单。

她只好沿着蜿蜒的村道往前走,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

周宴清开着那辆黑色宾利下山,远远就瞧见前头一个单薄身影,走走停停,时不时抬手擦汗,举着手机四下张望,满脸焦灼。他嘴角噙着笑,脚下油门下意识松了松,车速慢了下来,同时瞟了眼副驾上闭目养神的谢少爷。

车速变化惊扰了假寐的人。谢卓宁缓缓掀开眼皮,许岁眠那略显狼狈的背影毫无防备地撞入视野。他眼神骤然一沉,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没有立刻出声,但车厢内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分。

“真不停?”周宴清又点了点刹车,车子几乎要停下,“这荒郊野岭的,可不好打车。”

“你丫有病?”他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周宴清耸耸肩,识趣地一脚油门到底。宾利引擎低吼一声,裹挟着呛人的尘土,嚣张地从许岁眠身边呼啸而过。

-

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薛晓京的消息跳出来:“采访怎么样了宝?”

许岁眠抬眼,天际线正一点点沉入暮色。她指尖敲了敲屏幕:“黄了。不过这儿的晚霞还挺好看。”消息发出去,顺手对着天边拍了张照片。

路边野花星星点点开了小片,她蹲下身,挑了朵紫的,指尖捻着花茎,轻轻塞进手机壳和机身的缝隙里。——紫色,是她的幸运色。

身后喇叭短促地响了两声。回头,一辆银色轿车停着,司机师傅探出头,京腔敞亮:“姑娘,走吗?进城顺道儿,捎你一段儿。”

许岁眠心头那点郁气被这意外的好意冲散了些,飞快地朝师傅拱了拱手——“走!谢谢您!”遮阳帽往头上一扣,人已经利落地钻进副驾。

后视镜里,赛车场的围栏越缩越小,玻璃房的灯光亮起,像颗遥不可及的星星。

……

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等许岁眠回到出租屋,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九点。她在楼下小店买了泡面,边泡边回薛晓京的消息。

“要我说还照旧招儿,给他丫睡了得了!有什么事儿是睡一觉摆不平的?”薛晓京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许岁眠盯着屏幕苦笑:“面都见不到……”

薛晓京秒回:“操!谁能想到他谢卓宁现在这么狠!想当年丫对你可是百依百顺啊!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的….”

百依百顺么?许岁眠指尖顿在冰冷的屏幕上,那四个字像钥匙,瞬间拧开了回忆的闸门。

画面闪回,高二美术课,故宫写生,许岁眠在神武门急得直转圈,谢卓宁骑着辆自行车横冲直撞杀来,车铃“叮铃铃”响个不停:“让让让让!”车子猛地刹在她面前,车筐里晃悠着两个马扎,“快!给你占了断虹桥的好位子,去晚了就没地了!”

“哈?你怎么……”

“昨儿听你跟薛晓京唠嗑,说想画断虹桥上的那几只卷毛狮子!”他利落地跳下车,从帆布包掏出汗巾和冰镇酸梅汤,不由分说塞她怀里,“故宫里没冷饮卖,我特意跑冰窖胡同买的。”

还有高三那次晚自习,她烧得浑身骨头缝都疼,软绵绵趴在桌上。下课铃刚响,身后的谢卓宁“腾”地站起来,一把捞起她的书包甩肩上,另一只手就去搀她胳膊:“走,医院。”

“你不上课了?”她声音虚得发飘。

“上个屁!课代表能点我名。”他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又紧了紧,语气凶巴巴,动作却小心翼翼,“但你丫不能烧坏脑子!”

点滴室里,他坐在旁边塑料凳上,左手攥着她的保温杯,隔几分钟就拧开盖子试试水温,右手刷刷地帮她抄着落下的笔记。护士进来换药,抿嘴笑:“小姑娘,你哥真够细心的。”少年耳廓瞬间漫上一层薄红,破天荒地没贫嘴反驳,只低着头,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最清晰的是高考结束那天傍晚。老槐树的浓荫下,谢卓宁蹲着,手里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地上的土坷垃,嘴里念念有词:“..北大到北航,地铁就几站,骑车也成,开车?啧,悬,长安街那地界儿,堵得他亲爹都不认识…”

“门儿清啊?”她故意逗他。

“废话!”他突然把树枝一扔,警惕地左右瞄了瞄,确认没人,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左胸口。少年的心跳,滚烫又急切。

“岁岁,我…….我想,”他声音压的低低的,带着点明晃晃紧张和憧憬,“我想天天接你下课,带你去簋街吃麻小,去后海听吉他,咱俩就.就像那些搞对象的小情侣似的,上了大学后正儿八经谈场恋爱。”

蝉鸣声骤然隐去,她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槐花香混着夏日晚风拂过,远处传来鸽哨悠长的尾音,谢卓宁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恍惚间,竟与他表白那晚的月光如此相像。

“行呀!”她指尖悄悄缠上他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声音带着笑,“不过先说好,麻小得买两种的,一种麻辣口,一种蒜蓉的。”

“得嘞!”他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指并拢夸张地朝她比了个瞄准敬礼的姿势,“老婆指哪儿,我打哪儿!”

-

泡面的油腥味猛地将许岁眠从回忆里拽出。她低头,面汤已经凝了一层白腻的油膜。端着面桶刚起身要去厨房,门板忽然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了。

“谁?”她扬了声问。

外面没一点动静。

刚搬来一个月,这地址连薛晓京都不知道,除了房东……她心里嘀咕着,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被回忆勾起的笑意,拉开了门。

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楼道灯泡苟延残喘地闪着,光晕晃在他唇钉上,一点冷硬的亮。黑T恤绷着宽肩,小臂上盘踞的青蛇纹身,蛇头正冲着她眼睛。他叼着烟,嘴角歪着向上扯,烟灰簌簌掉在她脚边地板:“姐,不认得我了?”

后脖颈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许岁眠想也不想就去推门,门却纹丝不动。男人叼着烟的嘴角动都没动,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铁钳似地横卡在门缝里,巨大的力量冲击下,许岁眠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个银壳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唇边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里闪烁,映着他森然的眼神,“就想问问,姐姐为什么要举报我呢?”

许岁眠嘴唇哆嗦着,指甲掐进掌心肉里,后背死死抵着墙,“你怎么知道是我?”

许屹骁嗤地一笑,浓重的烟雾喷在她惨白的脸上:“我想查,还查不到?”他往前一顶,高大的影子完全罩下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怎么?当年没把我送进去,不甘心?这么迫不及待想给我添堵?”

“滚开!”许岁眠的声音尖利起来,几乎是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猛地伸手,带着薄茧的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对上他那双满是戾气的眼睛,“酒驾算个屁!”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留下火辣辣的痛:“要不我干脆干票大的?强'奸你怎么样?最好判个二三十年的,正好遂了你心愿,嗯?”

“许屹骁你他妈有病!”许岁眠再也绷不住,捂住耳朵,眼泪决堤一样往外涌。

“别哭啊姐,”许屹骁非但没退,整个滚烫的身子反而更沉地压上来,胸膛紧紧贴住她。他轻易掰开她捂耳朵的手,死死摁在墙上,带着烟味的嘴唇粗暴地贴着她耳廓,冰凉的唇钉硌得生疼,“看你哭,我心疼。”他声音压得又低又哑,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变态!疯子!”许岁眠在绝望中挣扎,胡乱挥舞的手猛地摸到旁边小桌上冰凉水果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没有思考,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刀柄,狠狠地捅了出去!

一股带着腥气的温热液体猛地涌出来,浸透了他单薄的T恤。许岁眠惊恐地瞪大眼。

许屹骁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小腹,又抬眼盯住她,嘴角竟然咧开一个笑,眼睛亮得瘆人:“开心了?姐?要是这样能让你高兴…”他那只沾满血的手猛地裏住她握着刀柄的手,五指铁钳似的收拢,不容抗拒地带着她的手,朝着自己身体更深处狠狠一捅!“那就捅深点!来啊!”

“疯子!你放开!”许岁眠崩溃地摇头,只想把手抽回来。

“对!老子就是疯子!就是变态!”许屹骁低吼着,额角青筋暴跳,死死攥住她想挣脱的手,“我他妈从初一就开始偷你内裤自'慰了!你不是知道?!”

许岁眠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手像被烙铁烫到般猛的往回缩!

就在这瞬间,刺耳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死寂!

许岁眠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趁他微怔的刹那,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扑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

屏幕都没看清,手指哆嗦着胡乱一滑,立刻把扬声器那头对准许屹骁,声音尖利得完全变了形:“我……我报警了!110!我打了110!”她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飞快地按下了那三个数字。

听筒里,清晰的电子女声传来:“您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人僵持着。许屹骁低头瞥了眼小腹还在不断洇开的暗红,又抬起眼皮,目光像黏稠的沥青,贪婪地一寸寸刮过许岁眠那张惊恐绝望的脸。

他随手扯过旁边桌上几张纸巾,看也不看,胡乱往伤口上一捂,雪白的纸巾眨眼被染透,刺目得晃眼。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眼神死死钉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病态痴迷。

几秒钟,漫长得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他终于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那股子骇人的疯狂似乎被强行摁了下去。他走上前,双手不容分说地捧起她的下巴,在她布满冷汗和血污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羽毛般的冰凉的吻。

终于,门砰的一声甩上,又被无声弹开。

许岁眠像被抽了骨头,瞬间瘫软在地。敞开的门外是灰扑扑的楼道,晚风带着点凉意灌进来,隐约还混杂着楼下人家炒菜的油烟味。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红的,黏的,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自己掌心掐出的血。

远处不知谁家的电视里爆发出模糊的欢笑声,更近些,似乎有锅铲碰撞的声响,那股子油烟味混着辣椒炝锅的气息飘了过来,钻进鼻腔。许岁眠胃里猛地一阵翻搅,恶心得她俯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她就瘫坐在那儿,听着自己一声接一声的粗喘,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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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早,手机在枕边嗡嗡震,薛晓京来电。

许岁眠从被子里艰难探出头,眼皮还沉,指尖虚弱划开接听。

“我说岁岁,昨儿怎么回事儿?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人接,没事儿吧?”那头嗓门敞亮。

“没事…”许岁眠嗓子眼儿发干,声音沙沙的。

“真没事儿?”

“嗯…就是工作太累,到家就睡了。”许岁眠含混带过。

“得嘞,没事儿就成。”薛晓京话锋一转:“对了,知会你一声儿,今儿谢大爷跑山,晚上指不定几点才回窝,甭去,省得扑空啊!”

“好,知道了。”许岁眠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发涩的眼,“对了晓京,能帮我找个新房子吗?”

“哈?”薛晓京声儿抬高了调,“你不是刚租了房子?怎么着,不行?”

许岁眠趿拉着拖鞋晃进洗手间,镜子里映出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嗯……离报社有点远,想换个近便的地儿。你门路广,帮我留意留意?”她随口扯了个由头。

“成!这算事儿吗!早说了那老破小儿不是地界儿,你非拧巴!包我身上!”

“别太贵,两三千能打住最好。”

“大姐!”薛晓京乐了,“咱这儿是四九城!两三千?您当是五环外大荒地儿呢?五环外这价都悬得慌!”

“没事儿,你先看着,实在不行再说。”许岁眠语气淡淡的。

……

撂了电话,身上才觉出一点不对劲儿,大姨妈竟然来了。

歪打正着的,正是她准时的日子。

换卫生棉条时,昨夜地板上那滩刺目的血迹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她下意识摊开手掌,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才后知后觉地疼起来,抽着冷气“嘶”了一声。

许岁眠沉着脸,利索地给手上药、包扎。地板又拿消毒水仔仔细细过了两遍。接着一个电话找来修锁师傅,当即换了把结实的锁芯。

其实这会儿,她心里那点惊涛骇浪已经平了不少,比昨晚乍见那人时淡定多了。

就是……有点儿后悔。

昨儿晚上,怎么就没干脆利落给他捅死呢?

但她清楚,不能让那个人渣毁了自己的人生,更不能忘记当初回京的决心。

许岁眠敛了心神,屋里屋外收拾得利利索索。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滚烫的红糖水,就着两片面包囫囵咽了。

抬手拦了辆出租,“师傅,去顺义。”

日头斜斜沉进高楼缝隙,给楼宇镀了层昏金的毛边儿。虽说不准谢卓宁他们几点能从山上下来,可她不想放过一丝机会。

许屹骁:对,老子就是变态[愤怒]

谢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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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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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得岁岁吵
连载中菜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