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推开包厢门,热浪裹着烟酒气砸来。

里头已是一派醉生梦死:鼓点震耳,酒瓶滚了满地,小男模敞着腹肌在鬼哭狼嚎。

薛晓京显然喝大了,正跟同样醉醺醺的何家瑞较着劲,两人一人攥着一个酒瓶子对吹,也不知刚才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干起来了。

何家瑞瘫在沙发里,眼神发飘,一抬眼看见门口逆光站着的许岁眠,咧着嘴,舌头都大了还招呼:“哎…岁…岁岁!厕所…掉坑里了?来来…快过来…叙…叙叙旧!”

许岁眠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过去,高跟鞋尖踢开挡路的空酒瓶,停在何家瑞面前。

她没看旁边还在嚷嚷的薛晓京,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何家瑞醉眼朦胧的脸上,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

“有钱么?”

“钱?什…什么钱?”薛晓京在旁边迷迷瞪瞪地掏手包,“姐…姐姐有!管够!喝…都给我喝!不醉不归!”

许岁眠没理她,依旧盯着何家瑞:“支付宝,转我十万。”

何家瑞像是被她这直白的“打劫”逗乐了,又像是酒精彻底麻痹了神经,嘿嘿一笑,抓起手机就往许岁眠那边一扔,动作豪横又带着醉鬼特有的混不吝:“拿…拿去!密码六个八!随便…随便花!”

许岁眠弯腰捡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操作完,把手机塞回何家瑞怀里,转身就往外走,多余一个字都没有。

刚拉开门,差点撞上门口倚着的人。

霍然抱臂斜靠在鎏金门框上,指间夹着烟,显然是在等她。见她出来,直起身,扯了扯嘴角:“就知道你跟晓京在一块儿。特意等你呢。”

许岁眠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朝西边那个包厢的方向飞快瞥了一眼,眼神复杂。

霍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吸了口烟,吐出个烟圈,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甭看了,卓哥刚走,前后脚。”

许岁眠收回视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喝一杯?”

“行啊。”霍然掐了烟。

两人上了楼,找了个相对清净的吧台。冷光打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映着琳琅的酒瓶。许岁眠没坐,直接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酒钱,”她把手机转向霍然,“我转你。你替我还给他。”

霍然看着她,忽然乐了,带着点看透一切的玩味:“你们俩啊……”他摇摇头,没往下说,意思尽在不言中。

“刚卓哥走的时候,”霍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吧台上,压低了点声音,“特意交代了,不许收你钱。”他顿了顿,观察着许岁眠的表情,才慢悠悠接着说,“他说……你要实在觉得欠了他的,心里过不去,那钱,你爱捐哪儿捐哪儿,就是别沾他的手。”

许岁眠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垂下了眼睫。

霍然叹了口气,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岁岁,卓哥这话……够绝的。摆明了不想跟你有半点牵扯。毕竟当年……你甩他甩得那么狠,一点余地没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是真恨你。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也看见了,刚才包厢门口,赵西西那帮人……还有卓哥对你那态度。说真的,你在国外待着不挺好?回来干嘛?这地界儿,对你……不友好。”

他话锋一转,带了点自己人的意思:“不过既然回来了,有难处,私下里找我。手机号存着,别客气。”他报出一串号码。

霍然说完,看着许岁眠低垂的侧脸,等着她的反应。

许岁眠终于抬起头,直直看向霍然,嘴角扯了一下:“你帮我?你不怕他?”

霍然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啧,还记得高二那年吗?小爷我鼓起勇气跟你表白,你说不喜欢我,就喜欢谢卓宁。我不死心啊,问你为啥,你丫怎么答的来着?”

许岁眠面无表情:“忘了。”

“哈!”霍然一拍大腿,像是被戳中了陈年旧伤疤,“你说:‘因为你爸没他爸官大!’”他夸张地做了个捂心口的动作,“操!你丫这句话,害得小爷我整个青春期都笼罩在‘官二代鄙视链’的阴影里,自卑得不行!”

他往前凑了凑,带着点如今“翻身农奴”的得意劲儿,压低声音:“不过现在嘛……我爸,官儿也不小了。”他扬了扬下巴,带着点重新找回的底气,“这不,又有点自信敢跟你说话了么?”

许岁眠静静听完,脸上那丝嘲讽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她没接话,只是端起吧台上霍然刚给她点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放下空杯,玻璃杯底磕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然后,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霍然那张带着点邀功和试探的脸上,红唇轻启,只问了两个字:

“多大?”

“啊?”霍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

没等他琢磨明白这俩字是问官儿还是问别的,许岁眠已经干脆利落地从高脚凳上起身。黑色裙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她转身就走,高跟鞋声清脆决绝,背影挺直,拒人千里的冷傲,连一丝多余的眼风都没再留给他。

……

从“云顶”出来,热烘烘的夜风一下子糊在脸上。许岁眠有点踉跄地拦了辆出租,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后座,重重靠进椅背。车窗玻璃映出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外面那些闪个不停的霓虹灯晃得人眼晕。

混乱的思绪不受控地翻涌,乱七八糟地往脑子里钻,一下子就把她拽回了七年前,那个一样闷得喘不过气的夏天尾巴。

西山脚下,岗哨森严、爬满苍翠常青藤的深宅大院。谢家那栋标志性的红墙小楼后,几棵大梧桐树,叶子密密匝匝的,投下浓重的阴影。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

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攥住,骨头都仿佛要被捏碎。许岁眠被迫抵在冰凉粗糙的红砖墙上,后背硌得生疼。

谢卓宁就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喷薄而出的灼热怒意。他另一只手里,死死捏着的,是那份刚从她包里翻出来的,印着烫金英文的录取通知书。

昏暗中,谢卓宁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像濒临爆发的火山口,死死攫住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

“许岁眠,你丫真他妈牛逼!”

他抖了抖手里那张纸,哗啦哗啦响。

“通知书都下来了!屁都不放一个?是不是打算等你丫坐上飞机了,才想起来跟老子说声‘拜拜’?!”

那会儿刚九月头,院里各家小孩儿的升学酒都喝得差不多了。薛晓京去了政法,谢卓宁上了北航,杨知非保送北大,赵西西保送北外……一群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约好了都在家门口念书,互相照应。只有许岁眠,通知书一直没影儿,大家都纳闷儿,她成绩又不差,北京的大学也该有信儿了啊。

结果呢,就在谢卓宁家给他办的升学宴上,觥筹交错间,赵西西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竟当着一众长辈和发小的面,从她放在座位上的包里,“无意”翻出了这份来自大洋彼岸的惊喜。

大人那桌还在推杯换盏,小孩儿这桌瞬间死寂。所有的目光,惊愕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了谢卓宁骤然阴沉的脸上。

下一秒,手腕就被他铁钳般的手抓住,不容分说地拽离了喧闹的宴席,拖到了这无人僻静的后墙根。

许岁眠背靠着冰凉的砖墙,夜风吹得她额前的头发乱飘。她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这副样子,在谢卓宁眼里,简直比打他一巴掌还难受。

“说话啊!”谢卓宁被她这闷葫芦样彻底点着了,吼了一声,扬手就把那通知书狠狠摔在她脸上!纸边儿刮过脸,火辣辣地疼了一下。

“许岁眠!你他妈哑巴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许岁眠甚至没去捡掉在地上的通知书,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着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痛,有愧,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谢卓宁看她油盐不进,一声不吭,那股子邪火像是突然烧没了,只剩下灰。他猛地一转身,后背绷得紧紧的,带着一身冷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就消失在梧桐树的黑影里。

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到这儿就完了。谢卓宁什么人?从小被捧着的主儿,天之骄子,心高气傲,被这么当众“打脸”,还能回头?笑话。

可只有许岁眠自己清楚,那些天,谢卓宁天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家楼下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他不说话,也不上楼,就沉默地等着。昏黄的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透着固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倔强。

等她下楼,他便跟上来,声音沙哑,疲惫中又带着点刻意讨好的妥协:

“算了,岁岁。”

“出国就出吧,多大点事儿。”

“大不了……老子两年后也出去,找你。”

“不吵了,我也不气了。”

他停下脚步,伸手想拉她胳膊,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和好,成吗?”

那些天,许岁眠心里无比煎熬,看着他眼睛里熬出来的红血丝,看着他明明难受还硬装没事儿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让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然而,他最终等来的,不是她的解释,不是她的妥协,而是漫长冷战后的又一次相对。在不久后的某个同样燥热的黄昏,在老槐树下,许岁眠抬起头,迎着他等待已久,几乎快要熄灭希冀的目光,红唇轻启,声音清晰、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谢卓宁,”

她顿了顿,像是在给他最后一点缓冲的时间,又像是在积蓄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冰冷力量。

“分手吧。”

“我腻了。”

三个字,像刀子一样,一下子捅进谢卓宁心窝里。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刚才那点试探,那点妥协,还有压着的火气,全部僵在了那里,碎了一地。他死死盯着她,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了。

许岁眠硬逼着自己迎上他那碎了的眼神,接着往他心口上捅刀子,也往自己心口上捅,声音里还带上了点赵西西那调调:

“赵西西那天翻包,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我一开始接近你,”

“不就是因为你爷爷么?”

“不就是图你们谢家这棵大树,能罩着我们许家么?”

看着他脸变得煞白,布满血丝的眼睛都定住了,她心里像是在滴血,脸上却挤出个艳丽薄凉的笑。

“所以啊,”

“我爸现在提了,”

她轻轻巧巧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用不着你了。”

“不甩你,留着过年?”

死寂。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谢卓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了。他眼睛里最后那点光,彻底灭了,只剩下黑沉沉一片,像是整个人都被碾碎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自嘲和悲凉,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刺耳。

“呵呵……”

他止住笑,再抬眼时,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淬骨的恨意,和一种彻底的了然。

“许岁眠,”

他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骨头上。

“你丫……”

“真他妈……没有心。”

出租车在路口转弯,灯光突然明亮起来。许岁眠摸了摸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片。后视镜里司机正透过后视镜看她,她慌忙低头,付了钱后跑下了出租。

开文啦好开心,大家多多留言评论,晚点给大家发包包[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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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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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得岁岁吵
连载中菜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