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的情况并不太好,整整昏睡了一个月,才醒来。
软绵绵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父王~”
却未曾听到回应。
将眼睛睁大些,见得不远处的太乙,双颊绯红。
纵然有鳞片挡着,但还是很不好意思。
太乙瞧人醒了,走到人身边去:“恢复人身吧~”
敖丙敛去心绪,化作人身落地。
太乙拿起敖丙的手,探了探脉,微微点头:“看起来,你之前应该吃了不少的苦,这样的消耗,都能恢复大半。”
敖丙收回手来,对太乙一揖:“这都要仰赖师伯为敖丙稳住,也仰赖师伯给的‘九转还阳丹’,还为敖丙运化药力。”
太乙拍拍敖丙的上臂:“师尊是命我教导灵珠,哪里知道这般阴差阳错?你无须如此客气。”
敖丙眼睫轻颤数下,收了揖礼,双手垂下:“师伯,‘碧落冰轮’如何了?”
太乙笑道:“没得问题~此番,我陪你回去一趟~”
敖丙下意识地敛眉。
太乙知道,敖丙在想什么,按住敖丙的肩,捏了捏:“我是去找你父王谈些事情的。此番,你昏睡了三十天。我也抽时间回了趟玉虚宫,刚好碰到师尊出关,跟他请示过关于灵珠和魔丸的事情。的确,你就是灵珠转世,哪吒就是魔丸转世,不存在错置。龙族也没有偷拿灵珠。灵珠和魔丸的前身乃混元珠。混元珠以天地灵气为食,喜好游荡。是师尊将其炼化,意在为封神大业提供战力保障。灵珠和魔丸本身是一团气,不具备意识。纵使再有能力,也是白搭。这才让我护送投生。此番,算是一大轮因果的归置了。天元鼎本身就是个祸害,但很奇异的是,只有大师兄能够操控。师尊就是借着这混元珠毁去这个祸患的。大师兄那边,师尊也做了惩戒。他不该滥杀无辜。你师父那边,已经放出来了,鹿童也给他疗了伤,没事了。封神大业即将开始,人族的气运也在改变。你师父和你子牙师叔,是此番气运的关键。他们已经下界,为封神大业贡献力量。你和哪吒都还小,纵然看上去能力不错,但相比起那些先天生灵来说,还是差得远。毕竟,灵珠和魔丸还要依托于你们的凡身。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好生修炼自身。等着此次带队的子牙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再为封神大业出力。你父王那边,你也不需要担心。当初,师尊把玉虚宫的管理之权交给大师兄。大师兄就是对外的玉虚宫的话事人。天元鼎就是他手里兴风作浪的武器。龙族现在的自由,名正言顺。你和你父王他们,都能安心地在故地好好活着。”
收回手来,语气更严肃了些:“不过,你以后都不能再喊申公豹为师父了。灵珠的师父是我。更进一步说,混元珠的师父是我。你以后,只能喊他申道长。子牙是你的师叔。”
敖丙抿了下唇,对此显然是有些疑虑:“可这...”
太乙敛眉:“没什么好可是的,这是师尊的命令。”
敖丙犹豫几许,还是抱拳:“...是,谨遵师祖之命。”
太乙眉间舒展:“以后,我会在东海和陈塘关两边跑,督促你们修行的。”
有些自责:“...发生那么多事,我也有责任。”
认真地看向敖丙:“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放任何水。我会比申公豹更严厉。因为严厉,才是对你们负责,对你们好。”
敖丙眼睫颤了颤两颤,没说话。
太乙揽住敖丙的肩:“走吧~我们一起吃个饭~就当哪吒给你践个行~”
最终,敖丙还是被太乙给揽着,去到院中,跟哪吒和李靖吃了顿饭。
自此,敖丙和哪吒成了真正的同门。
但两人却没有师兄弟之别,平辈相称。
太乙施下避水术,和敖丙一跃入海。
敖丙想着,人身游还是要慢些,遂道:“师父,我变回龙形,你坐我身上吧~这样快些~”
太乙轻笑:“你找得到你家在哪儿吗?陈塘关吗?”
敖丙微微垂眼:“...的确,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但我能够顺利追踪父王的气息,一定能够找到的~”
太乙一想,应下:“那好~我也就大致知道,应该在东海深处。过去了,还得慢慢摸索。”
敖丙变作龙身,太乙侧坐在敖丙背上。
速度的确快了很多。
敖丙一边感知着敖光的气息,一边速速游去。
但令两者都没有想到的是,其实东海很远。
连着游了两天两夜还没到,太乙担心敖丙的身体,在探知到有个小岛的时候,拉人上去,先歇一歇。
这么折腾,对敖丙的身体并无好处。
两人坐在沙滩上,太乙从乾坤袋里,摸出来一个瓷瓶,递给敖丙:“呐~这是恢复精力的丹药,吃一颗吧~连着两天两夜,你也应该累坏了~”
敖丙接过,服下一粒,又将瓷瓶递给太乙:“多谢师父。”
太乙也拿了一颗来吃,长时间行避水诀,也挺要命的。
敖丙抱膝:“...师父,仙人都不吃饭吗?靠吃丹药?”
太乙发觉,敖丙这是对他卸下了防备,竟然问出这样孩子气的问题,当然是好心情地回答:“这倒是没有。是师伯酷爱炼丹。他又是我们阐教的大老爷,我们这些跟他关系好的,常常都要被他给塞一堆丹药。有些时候,出门在外,还是丹药方便些。”
敖丙一怔,道:“是太上师伯祖吗?”
太乙眉毛一挑:“豹豹跟你说过?”
敖丙略一点头:“嗯~但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有一次我练功回去的比较晚,恰好碰到父王和申道长在谈话。我不好打搅,只好站在角落里,等着他们谈完。那时,申道长就说起无量分丹药的事情,还说这简直就是在吃同族的血馒头。跟师伯祖那样心系天下,钻研丹道的,是两回事。”
太乙肩头一塌:“哎~此事也当真讽刺。就连大师兄他都本身是妖族,树妖,却对同族痛下杀手。”
敖丙看向远处:“...可能...是师祖给他的,太多了吧~多到以为他可以取代师祖了~”
太乙一愣。
这小龙崽子竟然能够想到这么一步吗?
如此...
当年那些事,倒是也未必不可以跟这小龙崽子细说。
没想到,这小龙崽子小小年纪,竟这么成熟吗?
嗨~
说来,多半也是敖光和申公豹从来没当他是小孩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跟其讲,慢慢地,这小龙崽子就相对比较成熟了。
哪像哪吒?
天天给你惹祸~
好生歇息一晚,两人又继续赶路。
当敖丙看到那庞大而辉煌的建筑群之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简直不敢相信。
他一直以为,父王多多少少有些诓骗于他。
太乙见得这海下盛景,也惊呆了。
竟比天界还气派和豪华。
果然是自天地初开就有的先天生灵啊~
良久,敖丙渐渐化作人身,热泪盈眶。
太乙拍拍人的肩,聊作安抚。
深呼吸数次,敖丙才抹了抹眼睛,带着太乙往城池走去。
城池门口,早有守卫。
当敖丙带着太乙来到城池门前,见得城池的大门关着,但却有守卫之时,敖丙心间还有那么一丝丝犹疑。
但守卫却没有任何迷茫,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仔细核对画中人的长相和来者之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恭迎太子殿下回都。”
敖丙还被唬得一愣。
这...
太乙拍拍敖丙的肩,凑近敖丙耳边压低声音道:“还不赶紧让人平身?”
传音道——这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你无需感到讶异。你是堂堂正正东海龙王的太子。
敖丙抿了抿唇,生涩地吐出那么两个字:“...平身。”
守卫立刻领命,为敖丙打开城门。
敖丙反应慢半拍地带着太乙进了城。
只见到处都是雕梁画栋,精美无匹,简直比玉虚宫都还要华美,敖丙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太乙看着这样的敖丙,心下隐隐有些发疼。
要不是当年是大师兄犯下第一个杀劫,他又犯下最后一个杀劫,哪里有龙族去过那么糟心的一段日子?哪里有敖丙根本就没住过一天龙宫?
哎~
都是命啊~
敖丙初始还东瞧瞧西瞧瞧。
慢慢地,大概是深海本身就是属于龙族的领土,敖丙跟着放松下来。
甚至是到了这里本身就是家一般的状态。
奇异地走到了整座都城的中轴线,带着太乙从中轴线走。
许久,又见到了城门。
这次,敖丙就熟练多了。
甚至沉肩,微微颔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
浑身上下泛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贵气。
太乙瞧着,心下难说是个什么滋味。
这孩子,就是吃的苦太多了。
现在这模样,肯定不是本身愿意的,绝对是怕给敖光丢了面子。
哎~
这小龙崽子怎么这心思那么重?
跟哪吒那个没心眼儿的,真的是混元珠啊~
直到通过五道城门,才来到王城。
的确,只要按照中轴线去走,是要效率高不少。
进了王城,敖丙继续往里走。
再是走了许久,才到了王城的内城。
过了内城的城门,就基本相当于进宫了。
此番,内城的守卫还喊了一个禁军来帮着带路。
敖丙本想拒绝,但最终并未开口。
纵使只是王城的内城,其范围也相当的大。
还是走了许久,这才来到水晶宫门口。
但这情况,不能硬闯进去。
只能由内侍去通报才行。
敖丙和太乙就在门口等着。
一会儿,内侍便返回门前,速道:“咱家这就引太子殿下于会客厅觐见大王。”
随后,引敖丙和太乙入内,引人前去会客室落座,又送上茶。
就在内侍将茶盏放到敖丙手边的时候,敖丙问道:“父王呢?为何还没来?”
内侍放下茶,后退半步,双手交叠腹前,低着头,回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大王之前在休息,见客还需更衣。”
敖丙暗暗掐算着时间,这个时候按正常情况,应该是快要吃晚饭的时候,这个时候在休息?
怕是那火尖枪的伤折磨的吧?
挥了挥手,让内侍退下。
太乙看敖丙脸色不太好,安慰道:“放宽心~放宽心~你父王好歹也是几千年的功力,不会很糟糕的~”
太乙大概生来就是要被打脸的。
这话才说不久,敖光就来了。
但却是一副病骨伶仃的模样。
穿着正服——白色里衣,正红色中衣,白色外衫,白色腰带,白色蔽膝,头戴九龙冠。
衣衫却显得空空荡荡的。
腰都似乎只有一掌握。
侧脸也更瘦削。
隐隐泛着暗色。
完全没了当初见面之时的中气十足,现在完全就一弱柳扶风态。
还是两个内侍给扶着来的。
敖丙一见,立刻弹起来,奔过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想要抱,都没敢动:“父王,你...”
大概是敖丙在,敖光要撑一下面子,伸手推开身侧的内侍,尽量还想自己站着,但推人的动作却带的整个身子都在晃。
敖丙立刻想要上前扶住,但他和敖光身形相差太大,根本就...
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
敖光心疼坏了,只是开口却气若游丝:“丙儿,别哭~父王没事~”
然而,这话,连内侍都没眼看。
还是好生扶着人。
太乙走过去,将敖光的手拿起,撩开袖子。
果然,已经是全部催开的红莲。
竟还糟糕的有十二瓣。
哪吒这家伙儿到底在干嘛?
下那么重的手?
这下子,‘碧落冰轮’能不能在一年的时间里给敖光治好,都不好说了。
太乙为敖光探脉,眉毛一拧。
敖丙眼巴巴地看着太乙:“师父,我父王应该还有救吧?”
太乙脸色也难看起来:“不好说了~”
徐徐松开敖光的手。
敖丙一惊:“师父!”
太乙诚然道:“骗你无用。你父王已经因为火尖枪的伤无法愈合,连续失血一个多月了。哪吒当初应该是火力全开,给你父王造成的伤很严重。现在,我也说不好,‘碧落冰轮’能不能治好了。”
敖丙眼泪流得更多,紧紧抿着唇,肩头还微颤。
见得这样的敖丙,敖光轻道:“丙儿,生死有命,无需如此介怀。”
敖丙流下的泪水一顿,惊愕,慌张,恐惧在心头拧成一股绳。
却在面上变作了强硬的镇定:“父王,丙儿已经带回‘碧落冰轮’为父王疗伤。请父王应允丙儿。”
太乙抬起眼来:“‘碧落冰轮’可以缓解火尖枪之伤的灼烧感,也可以为你疗伤。”
敖光虚弱地抬起嘴角:“多谢仙长。”
内侍扶着敖光回寝宫,敖丙就在后面跟着。
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地掉。
回到寝宫,又有更多的内侍来帮着敖光更衣。
等着连同里衣也去掉之后,敖丙才看见,敖光现在哪里还有那些健硕的肌肉,简直就是只剩了个骨架子。
心头更是揪着疼。
内侍扶着敖光上床,又在敖光腰下垫几个软枕,这样也不至于硌着骨头。
之后,内侍又拿来清洗伤口的水和裹布。
但却没有退下。
敖丙那个小身板儿,可没那么大的力气,能够扶住敖光。
纵然现在敖光瘦得就剩个骨头架子了。
敖光看向泪流满面的敖丙,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莫哭了~”
敖丙的眼泪依然如同滂沱大雨。
鉴于体型的差距,敖丙只好让内侍给敖光解开裹布,清洗伤口。
见得那数层的裹布上浸润着的金黄色的血,敖丙呼吸急促,控制不住地攥紧了心口的衣衫,仿佛这样,这心就能疼得好些。
等着内侍处理好了,敖丙才颤颤地从怀里拿出‘碧落冰轮’来。
走到床边坐下,流着眼泪,给敖光一点一点地涂上。
涂好,退到一旁,让那些内侍给敖光换上新的裹布,套上干净的里衣。
而后敖丙把药放在了远处的桌子上。
回到床边,遣散了内侍。
缓缓坐下。
暗暗将冰寒之力推至手掌:“父王,此药起效,还需丙儿以灵珠的冰寒之力为您运转八个周天,请您放松些。”
言罢,闭上眼,一手按上敖光的心口。
冰寒之力就这样源源不断地送进敖光体内。
敖光也放松地靠坐着,任由这冰寒之力推进他的经脉。
半垂着的眼,就这样看着为他运转周天的敖丙。
仿佛能够看到天荒地老。
大概是因为耗了全部功力去淬炼‘碧落冰轮’,刚刚运转到第四个周天的时候,敖丙就感觉到心口有一点点发闷。
但这样的运转并不能停止。
敖丙索性抽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运转。
第五个周天,敖丙眼睫轻颤。
第六个周天,敖丙咬紧牙关。
第七个周天,敖丙额间渗汗。
第八个周天,敖丙的身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白霜。
整个过程,敖光没有开一次口。
运转不能中断,这是两者都知道的事。
等着敖丙收功之时,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敖光看着,自然也是心疼的:“没事吧?”
其实,这会儿敖丙的骨头都是泛着寒气的。
这是过度运功导致的。
但这个时候,他肯定不可能告诉敖光。
反倒是在床边跪坐下来,双手扒着床,仰望着敖光:“父王,您都受伤了,为何那时还要守着我们?您为何不告诉孩儿此事?还放孩儿离开?若不是孩儿在跟您拥抱的时候闻到血腥味和感觉到火尖枪的气息,难道您就要这样重伤不治,离孩儿而去?”
敖光抬起手,轻轻揉着敖丙的脑袋:“父王老了,勉强那时还有些功力,你们都太累了,需要修整。你们都还小呢~当然是父王守着你们。父王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哪吒,也知道你心里有梦想。你已经为龙族付出很多很多了,这都是父王逼你的。既然龙族已经得到自由,父王不能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当初,哪吒气势汹汹地打过来,父王以为你的魂魄还在他体内,不敢还手,怕伤到你。数度问他,你是不是死了,他也不回答,只知道疯狂开大。当初,父王以为这不过就是点小伤,养一养便好。哪里知道被神器所伤,众太医也毫无办法。父王当然舍不得离你而去,但若这是天命,父王也不得不从。”
敖丙哪里知道,事情居然是这样?
更是趴在床边,放声大哭。
敖光依旧柔柔地给人揉着脑袋,不再言语。
等人哭够了,这才柔声道:“让内侍引你去‘绛朱泉’泡泡吧~你过度运功,身体肯定吃不消。‘绛朱泉’可以给你温通血脉。待会儿,一起用个晚膳吧~”
敖丙闷闷地应了。
暂且听从敖光的话。
让内侍引着去‘绛朱泉’泡一泡。
血红色的泉水,看上去颇像一个血坑。
但当真的整个身子沉下去的时候,却只能留下一声喟叹了。
敖丙仰头靠着岸边,下半身变作龙尾,在池子里晃晃悠悠。
实在舒服。
但这‘绛朱泉’不能久泡,否则身子就要发虚。
内侍适时地提醒敖丙。
敖丙虽然还有点恋恋不舍的,还是从里边儿爬起来,跟着内侍的脚步去更衣间。
内侍送上里衣之后,暂时到了房间外去等着。
敖丙看着送上的里衣,并不意外。
因为他以前的衣衫,都是父王亲手做的。
他是什么尺寸,父王都知道。
而且,父王也知道,他怕羞,都提早跟这些内侍讲过。
否则,这些内侍怎么会放下里衣之后,就离开呢?
敖丙嘴里泛着淡淡的甜味。
换了里衣,就反手敲敲几案。
内侍立刻鱼贯而入,伺候敖丙穿衣束发。
为敖丙戴上了银冠。
又引着敖丙回了寝宫。
此时,寝殿的床边摆了一张长桌。
上面摆了七八道菜。
敖光已经被内侍扶起,但还是坐在床边的。
太乙也被邀请来,一起用膳。
敖丙走过去坐下,看向坐在对面的太乙:“师父,无论你要和父王聊什么事,可否等父王精神好些再说?既然您要辅导我功课,不如最近这段时间就留在东海?”
十足十的,主人做派。
太乙其实也就比敖丙早来一点点。
还没跟敖光攀谈呢。
一听敖丙这般说,也就应了下来:“好吧~”
敖丙抱拳:“多谢师父成全。”
收去礼,等敖光动筷。
之后,才来享受晚膳。
大概这属于龙的天性,这一餐都是龙的口味,也基本都是生食。
敖丙吃得只有那么舒服了。
之前,申公豹一直要求他吃熟食。
他不喜欢。
但父王说,既然要做仙人,就应该有仙人的做派。
不得已,他也只好吃熟食。
但还是生食最抚龙心啊~
内侍都是长了眼睛的。
知道太乙是人,特地给送上了熟食。
膳后,内侍又送上茶点,供众位消遣。
茶点也品尝完,内侍便来收拾。
敖丙对敖光一揖:“父王,丙儿这就为师父安排住处,暂离。”
敖光略略颔首,被内侍扶着躺下。
敖丙一见敖光的意思,立刻对太乙展臂相邀。
寻得外间的内侍,吩咐一句。
内侍就引着太乙离去。
敖丙又折返敖光身边,在床边坐下:“父王放心,师父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敖光原本闭目养神,这会儿却缓缓睁开眼,不解:“你怎么喊太乙——师父?”
敖丙直言道:“因为他才是灵珠的师父。此事说来话长。父王,等您好些了,师父那边会详细跟您说明这些事情的。龙族这边,大家都可以安安心心地生活下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敖光长叹:“那就好~”
又看向敖丙:“晚上,你是要歇在何处?你的东宫都已经给你打理干净了。”
敖丙垂了垂眼:“让丙儿住寝宫的偏殿吧~父王不舒服,也好及时喊丙儿。”
敖光轻轻按按敖丙放在床榻上的手的手背:“就在这里住下吧~”
敖丙一怔:“这怎么可以?这...丙儿怎么可以占有父王的床榻...”
有些许慌乱。
敖光眉眼间似乎透着一分凄然:“...让父王补偿你缺失的那三年父爱和你本该拥有的一切,可以吗?”
敖丙别过眼去,眼圈却已经彻底红了:“...父王,丙儿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这三年,丙儿从未怪过你。”
敖光眉眼一松,欣慰地笑了:“丙儿一直都那么懂事~”
敖丙吸吸鼻子,尽量稳定下心绪来,但却没有看向敖光:“...父王,可以给丙儿安排夫子吗?这三年除了练武就是练武,丙儿都不识得几个字。全靠申公豹口述和您的讲解。”
敖光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狐疑,但却轻笑道:“好~你想学的,父王都安排夫子教你。但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先歇一歇吧~这深海不比陈塘关那里的浅海,你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敖丙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一时之间,两者都没再说话。
屋内昏黄的光,仿佛把时间拉长,岁月静好。
直到一声钟声敲响。
敖光才轻道:“去更衣吧~这是休憩钟,该歇着了。”
敖丙点点头,站起身,往寝殿的右手边走去。
那边有通道,直达更衣间。
等着敖丙都已经褪去外衫了,才一愣。
嗯?
这是什么情况?
为何他知道这寝宫的构造?
他不是从来没来过吗?
剩下一身里衣,敖丙敛着眉,回到床边。
脱了靴子,从床尾爬进床的里侧。
此时,床上竟是两个枕头。
敖丙眨眨眼,还是钻进被窝,躺下了。
敖光也缓缓躺下,摸上床头的珊瑚杆,轻轻一拨,房间的光就昏暗下来。
有些歉意道:“伤口日日渗血,都来不及收拾。丙儿莫要介意这血腥气。”
敖丙一愣,缓缓回道:“父王无需如此小心,丙儿不会介意。”
略略一顿,又有些迟疑地道:“...父王,丙儿想要问一件事,但却不知当不当讲。”
敖光了然:“是为了你竟然能够在这里没有障碍地到处走,对吗?”
敖丙一时之间有些讶然,父王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又在想,他是不是把事情都给写在脸上了。
抿了抿唇,才应道:“嗯~”
敖光轻道:“因为你没有娘亲,你是父王的关元鳞孕育。你会继承一部分父王的记忆,但这些记忆仅仅只是客观的,不会掺杂任何主观的东西。这是你能在这里自由走动的原因。父王在这里生活了几千年,自然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龙族因为孕育子嗣艰难,于是就分化出了除阴阳和合而外的另外一种方式——关元鳞孕育。每一条龙成年后,关元穴处的鳞片之下,会生长出一片似蛋状的鳞片。这种鳞片,也叫二重鳞。将这块鳞片扯下,配上一滴心头血,就能以龙族秘法,孕育出一颗龙蛋。但这个时候,龙蛋还小,只有一寸高。需要雄龙或者雌龙放入胞宫中养育。雌龙的胞宫在下腹。雄龙原本没有胞宫这个东西,是随着这样繁育方式而演化出了育儿囊,也在下腹。刚好在关元穴下方一些。将那处的鳞片掀开,就可以把龙蛋置入育儿囊中。孕育三年便可。龙族以人族的五百年,视为成年。成年后,就可以如此来孕育后代。撕扯下这关元鳞后,须两千年才能长出下一块关元鳞来,以防过度繁育。当时,你已经成熟,但申公豹还没有送来灵珠,父王只能将你转移到口中含住,用妖力暂且镇压你的破壳时间。我们镇守锁妖阵有千余年,若你是一颗正常在那时出生的龙蛋,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死了。如此孕育出的下一代,会复制粘贴父辈的许多能力。跟阴阳和合而产生的下一代一样,只是会因为有了母亲存在遗传和变异。关元鳞则确保纯系传承,血脉更干净。”
敖丙用鼻尖轻轻蹭了蹭被子:“辛苦父王了。”
敖光一怔,并未想到敖丙会这样说。
还以为这样说了之后,敖丙会有他拿其当工具的想法。
还真是善良啊~
轻轻揉了揉敖丙的头:“好了~睡吧~”
敖丙听话地闭上眼。
***
深海,本就是生命的禁区。
哪怕是对于太乙这样的金仙来说。
海底的压力很大。
太乙长时间用避水诀,也消耗功力。
等着内侍走掉,太乙立刻就从窗户的位置离开,速速上升到海面去喘了口气。
抹了一把脸,四下一望。
刚好有个海岛,速速划过去,一屁股坐在礁石上,搓揉着心口。
良久,才双手往后一撑,想了想留在东海的可行性。
***
翌日。
清神钟一敲,东海新的一天也意味着开始。
敖丙大概是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甚至是在无意识中根本就没想起敖光还有伤这个事情,睡着睡着,就窝进敖光怀中,恨不得嵌得严丝合缝。
敖光当然也没想到,小龙崽子竟然睡着睡着,就栽在他怀里来了,还紧紧用背贴着他的胸膛。
还真的只是条三岁大的小龙崽子啊~
哪里离得开父亲呢?
黑暗中,嘴角当然是微微勾起。
即将要敲清神钟的时候,还捂着敖丙的耳朵,让敖丙睡个好觉。
等着清神钟过去,敖光收回手,轻轻拿起敖丙的小爪子,将他的手放到敖丙的身前,再把小龙崽子的小爪子压在他的手上。
嘴角又轻轻地勾起。
假寐。
敖丙大概真的是有一种感觉到了安定的感觉,这么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句话还是:“父王~”
和以前一样,敖光会应一声:“嗯~”
这下,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敖丙更加清醒了些。
正欲翻身坐起,却发觉他竟紧紧抱着敖光的手臂放在胸前,还后背紧紧贴着个骨架,顿时小脸红得飞起。
被窝里,一下热度就起来了。
敖光轻笑。
真的就...小龙崽子过于可爱了啊~
还是这么爱害羞~
主动地收回手来。
敖丙一怔,突然想起,敖光身上还有伤,他这样窝在敖光怀里,肯定让伤情加重,立刻往床的里侧一滚,爬起来,跪坐着,双手紧紧掐着膝盖,紧张道:“父王,你没事吧?伤口...”
甚至是紧张得说个话,都差点拿给唾沫给呛了一口。
敖光轻轻摸向腹部的裹布,感觉了一下,认真道:“你师父给的药确实有效,伤口的灼烧感减轻,好像也不流血了。”
敖丙一松,立刻就撑着床榻,歪坐下来:“幸好~”
敖光看向敖丙:“这个时候应该都过了午膳时间,去传膳吧~”
敖丙懵了一懵,下意识看了一眼窗户的位置,果然已经很亮了。
眼睫打了个颤,低下头去:“...父王,您为何不叫我?您有伤在身,还是应该保证三餐的供应,这样伤才好得快。”
敖光眼有微光:“你一定是累坏了~看你睡得那么好,不忍心喊你~想你多睡一会儿~那三年你没有一天睡过懒觉,对自己过于苛责了些~现在,能够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就当将那些睡眠不足的时间补回来。虽然无济于事,但总聊胜于无。”
敖丙耳尖窜过一抹鲜红。
抿了抿唇,还是从床尾的位置爬出去。
唤人更衣,传膳。
内侍在伺候敖丙更衣时,对敖丙道:“启禀太子殿下,您师父说,您醒了之后,可跟他用符箓传信。昨晚巡夜的时候,他并未在客房歇下。”
敖丙敛了敛眉,立刻一道符箓就往太乙那边弹——师父,昨晚您为何不在客房歇下?可是伺候不周?
太乙坐在礁石上回信——没有~没有~那些内侍都挺周到的。就是你们深海实在压力很大,我还要施避水诀,确实力有不逮。昨晚刚回房,就有点撑不住了,这才在海面上寻了个海岛歇息。你不要怪罪那些内侍,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敖丙并未想到居然会出这种问题。
他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敖丙有些犹疑——师父,那...
太乙——呆个把时辰还行,真不能长期呆。等会儿,我把整理好的仙法那些都留给你。听哪吒说,你们海族是用海螺传信。我到时候就用海螺跟你传音,教你就是。实在不行,我再过来亲自教你。你们深海,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肺都要给挤炸了~
敖丙——...好吧。这会儿我们要用膳,师父可以过来一起用膳。
太乙——算了~你们海族的东西,我真吃不惯~你不用费心我这边,倒是你父王那里,好些没得?
敖丙——应该好些了。父王说,灼烧感减轻,也止血了。
太乙——这个事情,你还是找你们的太医跟着再给你父王看一下,是不是真的有改善了。你父王性子太逞强了,都已经搞成个瘦骨嶙峋的样子,都不愿意告诉你一声,让你找我们问一下。他自己肯定也知道是火尖枪的伤,却想着你舍不得哪吒,想着他以前太亏待你了,这才闭口不谈。你要是当时没发现这个事情,岂不是哪天他真不在了,才哭都没得地方哭去?他身上责任很重,估计也是这样才养成了这种隐忍的性子。你要多注意一下。
敖丙——...知道了。那可不可以让那些太医开一点助力疮疡收口的药口服呢?这样,应该会好得快些。
太乙——神器所伤,凡物难养。你先按照我给的方案,等着他手上的莲纹变白,痊愈之后,再让那些太医给他调养。
敖丙——知道了。
看了看银镜中的样子,移步寝殿。
此刻,内侍们早就布好了菜。
敖丙来到桌边坐下,看向敖光:“父王,有什么东西能够帮着凡人在海底多呆一些时候呢?”
敖光放下手中的‘霜雪冰露’:“你师父也承受不住?”
敖丙点点头:“嗯~昨晚都没在客房里歇息,刚一回房,就上岸去了。”
敖光敛眉,有一丝紧张:“你呢?没什么不舒服吧?”
敖丙摇摇头:“没有~”
敖光眉间一下就松了,拿起‘霜雪冰露’浅饮一口:“此事,暂无办法。此处是我们的族居之地,也是龙族的诞生之地。此处本就是我们的领土,我们的疆域。深海也是生命的禁区。无论是人族,还是先天生灵,想要在这里多呆,只能硬拼修为。修为有多高,就能呆多久。”
敖丙了然:“那能够给我找一对海螺吗?我送给师父一个,这样他就能不用下海,也能指导我了。”
敖光却有些讶然:“他...指导你?这...”
敖丙正色道:“父王,师父他已经认识到之前他的懒散了,他会认真教的。”
敖光眉毛高低一错,勉强颔首:“那就好。”
敖丙认真地瞅着敖光:“父王,待会儿我还是让太医再来给你瞧瞧吧~”
敖光应道:“知道你不放心,膳后就让他们来吧~”
敖丙这时,才确实是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