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后的暑假,在楚恒“混吃等死”的思想下,过得飞快且相对安稳。
唯一的小插曲是某天他想起那群脑子缺根筋的小弟们“贴心”的约架服务,特意“纡尊降贵”去给他们上了一堂生动形象的格斗技巧课。不过虽然说是格斗技巧课,但那群小子们依旧没有什么成长,只是在接下来半个月内,他们一看见穿黑衣服年轻男性就会条件反射的腿肚子转筋。
随后的日子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但这倒并不令楚恒感到讨厌,毕竟一天睡15小时的日子可以让他不用想那么多,脑子安安静静的没有那么多扰人的声音。
不过他的家庭医生陆枫亭显然不这么想,在某一个清晨,一份严丝合缝的作息计划——精确到吃饭锻炼晒天阳的分钟——就被拍在了他的面前。
当然他是有权利拒绝的,但是陆医生轻飘飘一句“如果您下次还想在格斗馆上格斗技巧课而不是被按着打,最好还是按我说的做。”成功让楚大少爷听命他的命令,开始好好生活的日常作息。
就在这样平淡而单调的日子里,暑假悄悄溜走。一转眼,九月来临,临安一中开学的日子到了。
作为M市顶尖的省重点,临安一中什么都好,就是顽固的保留了一项让楚恒深恶痛绝的“优良传统”——围榜看分班。
巨大的红榜贴在公告栏前,乌泱泱的新生和家长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那里,伸长了脖子,汗味、香水味、新书本的油墨味混杂在一起,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楚恒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秋季校服,双手插兜,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眉头拧得死紧。他讨厌人多,讨厌拥挤,讨厌这种毫无效率的集体活动。额角隐隐作痛,熟悉的烦躁感像小虫子一样在血管里爬。
“啧。”
他低低咒骂一声,认命地深吸一口气,像一尾不情愿的鱼,硬着头皮扎进了人潮。凭借身高优势和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他勉强在人缝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目光快速扫过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只能说一中还算半个东西,分了二十六英文字母,前面是人名,后面是班级。
楚恒,27班。
他迅速记下,一秒也不想多待,立刻转身,逆着人流往外挤。后背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他脚步踉跄了一下,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冲上头顶,眼神凶得能杀人。他不过回头瞥了一眼,撞他的人就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道歉。
楚恒没理,飞速挤出包围圈,走到操场边一棵相对僻静的大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的光点,稍微驱散了些许他心头的不适。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磨得有些掉漆的黑色小药盒,熟练地抠出两颗药片,习惯的干咽下去——咦?意料之外,这次的新药并不是熟悉的苦味,反而有点甜,像草莓味,令人愉悦的味道。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顺手又给自己塞了一颗水果糖,也是草莓味,这味道使他的心情更加好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同样刚看完榜、凑在一起兴奋八卦的男生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进了他耳朵里。
“喂,你们听说没?那个林桓来我们学校了!”
“哪个林桓?”
“还能是哪个?就那个……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犯啊!”
“卧槽?!真的假的?他怎么能来我们学校!”
“谁知道呢!听说家里有点门路,就塞进了我们一中!晦气!”
“啧,跟这种人一个学校,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谁说不是呢,千万要离他远点,听说脑子有问题的……”
“林桓”。
楚恒嗤笑了一声,反反复复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那被药压住的烦躁再次涌了上来。他抓着糖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骨节突出。
“刺啦”“刺啦”
糖纸摩擦的声音仿佛在他的神经上起舞,他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这笑有些神经质,叫路过的人看着有些害怕。他转过身,朝着那几个议论纷纷的男生走去,脚步不紧不慢,面上的笑落了下去,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几个男生正说得起劲,忽然感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抬头,就对上一张苍白却异常俊美的脸。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看得人心里发毛。
“是吗?”楚恒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吃完药的沙哑,语调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那个‘杀人犯’林桓……也进了临安一中啊?”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又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冰冷的嘲讽,“那还挺有意思的。”
几个男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搭话和诡异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嫌恶和警惕的表情。
“神经病啊你!”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关你屁事!离我们远点!”
“就是,莫名其妙!神经病!”其他人也附和着,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排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楚恒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仿佛没听到那句“神经病”,也没看到他们避之不及的动作。甚至悠闲地吹了个口哨,看着他们又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林桓,呵,一个没有人爱的杀人犯。”
说完,他再没看他们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收回目光,重新把手插回裤兜,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高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阳光依旧明媚,树影婆娑。少年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融入了开学日喧嚣的人潮。刚才那短暂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无人在意。
他一路走向他的新班级,高一(27)班。隐约传来几个女生的嘀咕:“我去,那个女生是谁啊?留这么长的头发?不怕被燕子逮着吗?” 这些讨论落在楚恒的耳朵里,没有引起他任何的情绪变化。
走进教室,他一眼就看见了黑板拉开后露出的电子屏,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座位表。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倒数第二排,靠窗。很好,视野开阔,人少清净。
他走过去,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整个人就软绵绵地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刚开学的人声鼎沸的挤压本就领他心情糟糕,而那个猝不及防的名字,“林桓”,更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新药仿佛没有什么作用,他不得不再寻一些其他的方法缓解这种情绪。比如从书包里摸出耳机塞进耳朵,再点开一首熟悉的纯音乐单曲,将音量调到最大,这样,他就可以彻底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同时也将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杂音隔绝。
他闭上眼,额头抵着手臂,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视线。药物的药效似乎此刻才开始发挥作用,又或许只是音乐的麻痹。但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得到了所需要的平静。
不知道趴了多久,震耳欲聋的音乐渐渐变成了背景音,心里的那股翻江倒海的燥郁终于被强行按捺下去,只剩下没来由的疲惫。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摘下一边耳机。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就在这片光斑的边缘,他旁边原本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人。
楚恒下意识地瞥过去。
第一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下颌线上点缀着一颗小痣,和白头盔一样的痣位置似乎也一模一样。那低头专注的侧影,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那个抵着墙仰着头笑得欠揍的身影重叠了。
他猛地定睛看去。
不是他。
细看之下,差异立刻显现。眼前这个人,与那个白头盔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穿着临安一中的白色短袖校服,露出一截清瘦的小臂。鼻梁上架着一副质朴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如水。此刻他正专注地在一张摊开的数学卷子上演算。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书写流畅,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从容。
阳光落在他脸上,楚恒清晰地看到,对方左眼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点缀着一颗颜色偏浅的小痣。
楚恒的目光在那颗痣上停留了一瞬。白头盔的痣长在右侧眉梢下。
位置不同。
不是他。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他自嘲的摇头笑了笑,看着热闹沸腾的班里和自己这安静的格格不入的同桌,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和自己的新同桌进行一场友好的交谈,然后成为朋友。
不过他现在不想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任何开口的尝试都让他觉得费力又无趣。
怎么办呢?
楚恒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他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硬壳笔记本,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笔。他没有翻开本子写字,而是沿着笔记本的边缘,尽可能无声地撕下两张空白页。
接着,楚恒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纸片在他灵巧的指尖翻飞、折叠、按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不过片刻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青蛙诞生了。这还不算完,楚恒又从另一张纸上撕下一小块正方形,指尖再次灵巧的折叠,一朵精巧玫瑰出现了。接着他搓了根木棍插在玫瑰上,又把玫瑰塞进青蛙微微张开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指尖在青蛙屁股上轻轻一弹。
“啪嗒。”
叼着玫瑰的纸青蛙,精准地落在了同桌正在演算的数学卷子上,正好盖住了他正在做的几何证明题。
那人握笔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那目光落在卷子上那只突然出现叼着玫瑰的纸青蛙上片刻,随及转向了身旁的人。
他眼底流露出几分惊讶,似乎是因为这精湛的折叠技巧。不过,这惊讶并未持续多久,就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涟漪刚起,就被一股温和的平静迅速抚平了。他的嘴角甚至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标准的,温和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楚恒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看到自己时一闪而过的惊讶,只忙着发送出自己的第二只小青蛙,发送后,只看到了对方抬起头时,那堪称完美的、温和有礼的微笑。
“你好呀同桌!ovo”
青蛙嘴里叼着的纸条被对方取出,对方看完后温和的回应他:“你好。”声音温和轻柔像拂过柳梢的春风。
紧接着,第三只小青蛙肩负着使命出发了。
“我叫楚恒,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一个可爱的表情)”
“当然可以,我叫宋钰。”他温和的答到。
“哪个song yu??o?”
那边的人思考了一下,提笔在那张纸上写下两个字。
“宋钰”
很漂亮的楷书,一笔一划,像是印刷体一般工工整整。
“你怎么不说话?”宋钰一边写一边问。
楚恒看着他,弯了弯唇角,飞快写下几个字。又一只小青蛙蹦蹦跳跳的带着主人的信件出发了。
“我是哑巴,不能说话。抱歉。π_π”
那人愣住了,他看着纸条,又看看楚恒脸上灿烂的笑容,许久没有开口,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
楚恒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侧脸,猜着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在楚恒觉得这个猜猜看的游戏变得无聊起来时,一只手艺略显生涩的纸青蛙笨拙的跳了过来。
楚恒有些意外的取下那张纸条。
宋钰没有在纸条上写任何表示同情或疑问的话,只是非常自然地在纸条上写道:“同桌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我也折小青蛙?(ˊωˋ*)”他还学着楚恒在话语后面画上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楚恒看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宋钰脸上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被这意料之外的回应轻轻拨动了一下。
“好啊。(一个喜悦的表情)”
然后,他指尖一弹,小青蛙带着回信蹦回了宋钰的卷子边缘。紧接着楚恒撕下两张纸,递了一张给宋钰。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折纸教学。纸青蛙在两张桌子之间无声地跳跃,传递着少年人之间一种奇特而安静的默契。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教室里喧嚣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直到——
“咳!”一声威严的干咳在教室门口响起。
一位干练的女性板着脸,抱着教案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宋钰几乎是立刻收起了手边的草稿本和纸条,挺直脊背,恢复了那副完美优等生的标准坐姿,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看向讲台。
楚恒也停下了折纸的手,瞥了一眼旁边人的动作,慢悠悠地把未完成的青蛙和纸条塞进桌肚,重新趴回桌子上,只露出半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那双正望着窗外的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