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亚感觉到光，那是温暖和煦的光。
当他从梦境回到现实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呼吸，需要再次体验生命，和活着的美好。
本来他认为调查夜歌和夜河的过去，就是他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但是现在，第一件事还是找一件能穿的衣服，还有修剪一下头发...
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想的时候，一位高大的女骑士便给他递上了新的衣服。
更不好意思地一番整理过后，洛亚虽然穿了衣服，但是现在的他留着一头很长的长发。本来想再找个角落处理一下这麻烦的头发，但他也能根据头发的长度来判断他沉睡的时间...似乎是有些长，但又不算非常长。
因为他现在，也还是和菲尔差不多的少年模样。
“洛亚！”菲尔叫到了他的新名字。并且跟他介绍起了他那贴心的骑士：“这是我的骑士，伊尔莎。”
伊尔莎朝洛亚行了个十分正式的骑士礼：“您好。我是圣里德魔法学院的水院院长，同时也是皇室赐予过‘冰凌骑士’封号的皇家骑士。”
“我是商璃，我的通用名是叫洛亚...”
洛亚刚从梦中醒来，意识虽然恢复了清醒，但对周围的环境却还有一点陌生。
所以他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只能是试探地回应道：“谢谢你给我的衣服。不过，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是殿下平时换洗的衣服。”伊尔莎平淡地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殿下？”
难道是指菲尔...？
“嗯...”菲尔决定抢答洛亚的后一个疑问。“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我是来自尤加利帝国的第三王子菲尔·路明洛斯。”
对于菲尔说出自己真实身份的事情，洛亚倒也没有很大反应。因为他已经在梦境里见识过了他的能力，只是...只是想到这帝国王子，在他的梦境里被打得那么惨痛。他便为自己那热情过火的‘招待’感到了些许失礼。
“我是特意要来见你的。”菲尔继续道。“因为你是我的契约者。”
“契约者？”洛亚这时才想起菲尔跟自己在梦境里儿戏一样订下的那个‘双生契约’。“你之前说的同生共死...是真的？”
“嗯。是真的。”菲尔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和你签下这样的契约？”洛亚有些不明所以。
“这件事说来话长...”菲尔想了想道：“我说我在我的梦境里，遇到了未来的你，你信吗？”
“未来的我？？”
“那个你在梦境里和我说，‘我在未来等你。’就这样一句话，还给我指了你家...也就是‘炎魔镇’的‘坐标’。所以我就过来了。然后就真见到你了。”菲尔简洁明了道。
且不说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可以穿越时空的能力...洛亚也很难想象未来的自己会指引菲尔来找到现在的自己。
他感觉到很奇妙，他忽然觉得‘我在未来等你’的这句话就像是个和‘炎魔不悔’这种句子差不多的咒语。
“我本来也不知道什么是契约者。”菲尔积极地为洛亚排忧解难。“但是和教皇阁下说了我做的梦之后，她就告诉了我关于‘契约者’的事情。”
“她说，‘契约者’，是指两个注定会相遇，并且存在交集的人。而这个交集，也包括了‘契约者’之间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
“我还是不太懂。”洛亚感觉到大大的疑惑，他甚至要从最简单的问题问起：“什么算是交集？”
“...命中注定？或者一见钟情？”
“...别乱用成语。”洛亚有些无语。
“拿我和你做比方，就是说我们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所有时间点，我们都会为某件相同的事情，做出一个共同的决定。也正是这个共通点，让我们成为了‘契约者’，并且共享了彼此的生命。”
“而且不止有生命，我想我们的时间都是共享的。”
“也就是说，我们从出生的一开始，就已经私定终生了！”
“这...”面对菲尔天真的回答，洛亚只觉得他是心大，而他却无比头大。“你好像跟我说过，你知道解除这个契约的办法。”
听到洛亚说要解除契约，菲尔的回答却有些支吾：“办法似乎是有的...但是需要你和我去面见教皇阁下。才能清楚我们具体要做什么。”
洛亚有些惊奇：“我和你去见教皇？我还要和你去‘圣域’这么远的地方？”
“这个可以不急。”菲尔便道。
“好吧，算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一会再和你聊。”洛亚摆摆手，他想在自己的头变得更大之前...先把眼前的，夜歌与夜河的尸骨给解决了。
由于是倒在那巨大‘魔兽’附近的尸骨，在洛亚的身体发生强烈变化的前后，尸骨的摆放必定也不会完整。对于洛亚曾经是巨大的魔兽，而现在又变回少年人形的这件事，菲尔其实还想和他聊聊...关于‘魔化’的事情。
但此时洛亚，还在从一些像是殉葬品的物件里寻找夜歌所说的‘死魂石’耳坠。
即便人死去会化为白骨，但是那有着漂亮紫色的流苏耳坠，仍然安详，崭新地躺在她的头骨一旁。
洛亚便拿起了它，这个仍然能读取死者记忆的珍贵宝物。也当他想要使用这件宝物的时候，他便利用这耳坠的细小的耳钉处，毫不犹豫地便扎进了自己的左耳耳垂。
末了，他还不忘在耳洞处用魔法点了点火，就当是消毒和磨合。
洛亚这简单粗暴的开耳洞的行为，让菲尔看了就有点小疼。所以洛亚便对他说：“别担心，我的自愈能力很强的。”
“而且它好像也挺适合我。”
“嗯，和你的左眼很配。”菲尔看着洛亚那只紫色的左眼，与新戴上的紫色耳坠交相辉映，便如此说道。
而此时，在梦境里菲尔看到的洛亚的另一只应该是金色的眼睛，却因为洛□□绪的平静，变为了普通的棕色。
这颜色不一的异色瞳孔，似乎也在向他诉说着另外的故事。
洛亚还是修剪了他那麻烦的发型。因为他在那堆‘陪葬品’里还找到了他的武器‘灰骨’。
就是那把剑柄处镶嵌了金色舍利子，由人的骨头所打造成的匕首。虽然是‘骨制品’，但也是经过了附魔工艺，能够听从使用者指令的好用的武器。
他本来也不待见这把匕首的，但又只有它刚好待在了自己的手边。用着用着，也挺顺手起来。
刚好，这里有夜歌和夜河，还有年份应该更久远的武器‘灰骨’。可以以此来试试‘死魂石’的作用。
“‘炎魔不悔’。”
他用着夜歌弥留前还有些虔诚的语气，说出了这句唤动‘死魂石’的咒语。
霎时间，他便感觉自己的世界观，离破裂又多了一些。
菲尔肯定也很好奇，洛亚究竟通过‘死魂石’看到了什么，怎么一脸难以言喻的样子。
毕竟洛亚先是看了夜歌，后又看了夜河，然后，还顺便看了一眼‘灰骨’。
最后，他又看向了祭坛远处墙面的壁画。
该怎么...用语言整理，他所能理解到的东西？
‘死魂石’的真正作用并不像夜歌说的那样，是读取死人的记忆。洛亚认为那样的形容还不够严谨，他真正通过‘死魂石’读取到的...应该说是，死者的信息。
例如他的武器‘灰骨’，他在用死魂石接触到‘灰骨’后，一下就理解了‘灰骨’的生平，和他最重要的亲朋友人关系，还有...他那惨烈的死因。那些死者生前最为深刻的记忆，都以信息的方式注入了洛亚的大脑，让他一下子就理解了‘人物关系’。
回头再看到菲尔那好奇的模样。考虑到他要讲的故事信息量过大，洛亚决定从相对好入门的，比较好令人接受的，那副墙面上的壁画开始说起。
“我现在用的这把武器。我给它起名为‘灰骨’。”洛亚先介绍起他的武器和墙面壁画的关系。“我刚才用‘死魂石’读取了这把剑的信息，发现它和壁画来自于相近的年代，也就是我们伯雅人的‘上古时代’。”
“而这把匕首的...它的原身。和这些壁画上画的人物故事，还算有些渊源。”
“所以这里画的...是伯族的历史？”
“嗯。你倒是没把伯族读成是魔族。”洛亚道。
洛亚出生在珀雅国。他的民族便叫做伯雅族，或者‘伯族’。有一些歧视伯族人的异国人，会刻意地读错伯族的发音，将他们‘伯族’人，说成是‘魔族’人。
“无论是伯族的语言，还是成语，我学的都很好的！”菲尔自满道。
洛亚：“......”
有谁能跟这个外国人解释一下，‘一见钟情’，还有‘私定终身’的含义？
只是洛亚懒得纠菲尔的用词，继续称职地说起他在壁画上理解的故事。“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伯雅人的祖先，是一位名为‘伯雅’的女子。”
“她的一生生下了九位子女...”
壁画上，将伯雅诞下九位子女的画面，画得是天马行空，与熠熠生辉。那是相当有创意的绘画，绘画上把伯雅从人类女子的形象，画成了带翅膀的龙，而这条龙所诞下的九子，同样也是龙，与凤的形象。
“‘伟大的母亲’。”菲尔说出了他从伯雅的历史里读到过的一个词，便认为这个词是在赞扬她的。
“‘伟大的母亲’？那可真是讽刺。”洛亚却对此说出了锐利的见解。“人们歌颂她，说她是‘伟大的母亲’。是因为她甘愿接受压迫，甘愿牺牲自己，她甚至接受了...她所生下的九位孩子的父亲...都来自于不一样的人！”
“明明是一群人在欺负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可怜人。却还要在后世，美化她的苦难，说成是‘伟大的’...”
洛亚的话，让菲尔的表情变得沉重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所说的真相，打破了菲尔对‘童话’或者‘神话’的美好幻想。虽然无意让菲尔为那么久远年代的事情感到难过，他也只是想借用伯雅的故事，告诉菲尔一个道理。一个关于他对‘炎魔’是如何理解的道理。
所以，他便继续说出这个故事的，一个还算美好的转折。
“我觉得，在她变成‘炎魔’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伟大。”
“她是伯雅人里第一个化身为魔兽的人。虽然更详细的过去，我也无法辨别真假，但我能够确定的是，化为‘炎魔’的她，将那些折辱过她的人，和所有压迫过她的存在，全都毁灭了。”
“我们确实拥有着别国人没有的‘魔化’能力。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个‘魔族’，或者说，‘炎魔’的后代。”洛亚表达道。“而伯雅的故事，也让后世的伯雅人领悟出了一种‘炎魔精神’。那就是在任何苦难面前，我们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它！”
“所以伯族人从未信奉过所谓的‘神明’，而是信仰了那些，凭借自己的力量，开创出历史先河的祖先们。”
而洛亚稍微提到的‘神明’，好像有点刺到了菲尔那个就是以信仰‘神明’为主的帝国尤加利。菲尔的国家所信仰的‘神明’，是一个感觉上是虚构出来的‘伟大存在’，而洛亚的国家所信仰的‘伟大存在’，多数都是类似伯雅这样，在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人。
这也正是菲尔和洛亚，对文明的理解而有所不同的地方。
“洛亚，你的知识真广。”菲尔夸赞道。
“因为我以前看过很多书...都是书上学的。”在知识面前，洛亚也难得谦逊。
“再说回我的武器‘灰骨’...他曾经是伯雅的第四个儿子。”
“至于杀死他，还将他做成这把武器的人...则是伯雅最小的女儿。”
“那不就是...妹妹，杀了自己的哥哥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菲尔感觉很吃惊。
“因为他的过去实在太久远了，我也只能勉强给出这样的一个结论。我还能感知到，‘灰骨’尚且还是人类时弥留的一些情感...它让我觉得很奇怪...他对自己的妹妹，似乎有着，超越了亲情的感情...”
“什么是超越了亲情的感情？”菲尔十分天真地问道。
其实洛亚也不是很懂那种感情，所以他才会觉得奇怪。他也只能感觉到，‘灰骨’死去的时候是很愧疚的。“我也不是很理解，总之，他的妹妹恨他，但似乎...也爱他。”
“这就是...‘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吗？”菲尔道。
“你这个比喻用得不错。”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通过这个比喻，洛亚对他的‘死魂石’耳坠，也有着一种类似的想法。
如果他以后想要审问一个罪人，他就可以依靠这个能力榨取他们的全部情报。尽管要做到这件事的条件，是要将那个罪人变为死人。
既然活人不从，那么直接毁掉...他也能因此得到那些他想要的。
随即，洛亚便有些喜爱地掂了掂他的这个好用的耳坠，等他收集完祭坛里所有死者们的残骸，了解了一些‘死魂石’的机制后，他便从手心变出了一簇火焰。
“你要烧掉他们吗？”看到洛亚忽然用火，菲尔便猜想他是不是想要处理这些遗骸。
“嗯。”洛亚点头。“给他们一场盛大的火葬。”
尽管失去了大部分身体面积的骸骨已经无法被‘死魂石’读取过去。但他还是从这些让他觉得可怜的‘零件’里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悲伤，痛苦，甚至是一定程度的绝望。
也是在这种特殊感情的催化下，洛亚变出的火焰也逐渐变成了独特的黑色。
看到自己变出的黑色火焰，洛亚忽然觉得它应该是叫‘逝火’或是‘玄火’，一种专门用来为往生者送行的火焰。
黑色的火焰将一切都吞没，连带着那些零碎的遗骨，与那些弥留不舍的感情。
一阵简单又莫名熟悉的往生仪式过后，洛亚要做的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他收起了内心深处的某些伤感，便转头翻腾起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