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台风来的前天,黄昏悄至。

雨将整座城市轻拢,浓烈的湿气里掺着香,雨水坠在高楼悬下的玫瑰间,非但没有将它压垮,反倒是越发红得妖艳、诡异。

撑着伞的人步履不停。

楚怀月站在家楼下接到江鸣的电话,刚好收了伞。江鸣是她的同事,寒暄不到两句,江鸣就直通重点:“小白这毛病跟他小时候的事儿有关系吧。”

江鸣是个温和的人,点了句“小时候的事儿”倒也没有明说,楚怀月眼神闪了闪,心里却是明朗,应了句:“他马上就要高考了,褪黑素什么的吃了也没用啊。”

江鸣忖了片刻,无奈叹息道:“但他的幸存者内疚持续时间也太长了,我觉得——”

楚怀月瞧见家里的灯骤然熄灭,愣了神,江鸣在电话那头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楚怀月看着楚知白从楼上黑影深处走出来,捂着手机说了句:“先不说了。”旋即按了挂断,留下江鸣空落落的一句“他有可能是惩戒式失眠。”尴尬地飘摇在空洞里。

迎面对上楚知白的眼睛,楚怀月不自在地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楚知白的目光淡淡在她手指间点了一霎便收走了,随后是他不近不远的一声:“姐。”

楚怀月闷哼似的从喉咙里答应了一声,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她知道她的繁复关切并不会对弟弟起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反而会将他的心越推越远。

自父母出事以后,他们除了学业问题几乎极少闲聊。

偶然发现楚知白失眠的问题,楚怀月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需要帮你找心理医生吗?”

但被楚知白拒绝了。他只是很简短地说了句:“我会尽快调节好的。”

可事实是楚知白的白天犯困已经绵延到了考试,直到一场考试直接整张卷子大片空白。

楚怀月介绍了江鸣给他认识,本意是聊聊天,江鸣是楚怀月的同事,都是一中的老师,毕业前拿了心理咨询证,想着熟人聊天没那么戒备,但楚知白上来便直截了当来了句:“我没什么事。”

后来再聊天,也都是闭口不谈关于失眠。

有时候楚怀月看向楚知白,他只是坐着,却无论是坐在人群中还是一个人,永远像在周围围上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墙,只他孤零零一道眼神扫过,这座墙便会横亘在他与所有人之间。

就连曾经亲密的姐姐,也被拒绝在了墙外。

楚怀月没有继续沉默,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便上楼了。

楚知白没有打伞,颀长的影子须臾没入黄昏细雨,越缩越小,渐渐消弭在愈演愈烈的风里。

.

楚知白在一个菜场前顿足,优雅的黑猫坐在雨里舔舐前脚,他的眼神温柔地落在那细软的毛发上,撑了把伞,弯腰将伞挡在了那猫身上。

弯腰的片刻,一道白色身影擦着楚知白的衣角经过,楚知白探手轻抚那猫的头,黑猫犹豫两秒,乖顺地“唔嗷~”一声,侧脸蹭他的手。

白色身影没有片刻停滞,转身拐进了菜场里。她一脚踏在溅了满地的鸡血上,白色鞋边立马被染上了突兀的红,眉梢一紧,目光在染红的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快步往里走去。

楚知白没有留一刹目光给这道匆匆离去的身影,猫的头伏在他的手上,他小声说:“这么黏人,会被伤害的。”但当黑猫直起背脊,坐在那里,那双闪着绿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却分明是一副高傲、不屑的眼神。

楚知白两肩一耸,嘴唇勾了勾,宠溺道:“知道啦,你还是个高冷的小美人呢。”

这黑猫却似是不悦地低沉叫了声,俯身窜进花丛。

楚知白仰头,菜场高楼上低垂着玫瑰,台风将至,风将楼下的树都吹得偏向一遭,那玫瑰虽也被吹得凌乱,却只是病黛玉一般扭转着花瓣,似蹙非蹙地卧床,未乏一丝美感,反而更添了几分娇柔。

玫瑰背后,一张惊措的人脸探了出来,她的目光在撞到楚知白脸上的时候慌乱收回,楚知白抿着唇,一惯的冷漠重新回到他的眼睛里,他低下头,转身就走。

台风乍起,狂风乱作,咆哮声在整座城市里响彻,挨家挨户紧闭的门窗像被巨兽低吼着冲撞着,菜场的卷门“轰——”得一声巨响,神州大地似被飓风撕裂,屋外混沌一片。

狂风暴雨将城市翻天覆地,待到高卷的断枝终于落地,城市一角那个脏乱的菜场,却被警车团团包围。

警戒线围着菜场,卷门被管理员大力推上去,门上余留显眼的红血渍。

管理大爷铁着头瞄了一眼,心里犯的怵还没来得及反应,胃里就一阵翻涌,他手臂一软,举过头顶的卷门险些从天而降,一只强劲有力的臂弯从他身后一提,单手一推,卷门像被训诫的小孩儿般自个儿爬了上去。

大爷迎头瞥见那道入木三分的刀锋眉,“哎哟——”地一声堆笑谄媚道:“何队长,您辛苦呢,我是这儿管大门的,俗称安全员,这事儿吧您有问题尽管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

何今把烟叼在嘴里,瞧了那老头儿一眼,见他从上到下都是一副阿谀的模样,应声点了点头。

老头儿见何今点头了,却是跟拧了他门头开关似的,立马接着说:“这小姑娘铁定不是我们菜场的人,菜场昨晚关门关得早,台风要来了么我们做安全员的也得负责摊儿贩的安全不是,反正一楼是肯定没人的。”

“这一片的人怎么都这么热情,热情得感觉都有点奉承了,刚刚还有个妈妈教小孩儿过来给我们送水呢。”小邓跟着小刘在何今身后查信息,端着电脑,小刘一边敲一边应:“这一片有个男的,把自己老婆打得重伤二级,现在还在医院做肾功能手术。本来那案子就判了个家暴,何队亲自跑关系帮受害人,那畜牲才被判的故意杀人。”

小邓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望向何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敬佩,原来这何队平日里看起来一副刚正不阿,雷打不动的死古板样子,竟是这样的大善人!

“是啊,还有这一带之前有个抢劫的,何队直接上去一脚给他踹了几米远,不过——”小刘犹豫了片刻,敲键盘的手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说:“但你没觉得何队最近怪怪的吗?”

小刘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片子,沉思起来的时候喜欢用手指摩挲下巴,活像高中时期那种爱看历史书爱看历史剧的学霸。

小邓说:“没有啊,只是感觉何队变得有人味儿了点儿。”

何今给老头儿也点了根烟:“那这菜场的安全工作,可就要靠着您和我们一起负责了。欸,您说一楼肯定没人,那菜场二楼是做什么的?”

在小刘厚眼镜底子的注视下,何今单手夹烟,在他的印象里,何队长认真严谨,工作的时候更是专注,别说抽烟了,就是喝口水都要把手头的任务做完。

老头儿仰头,目光聚在楼上的玫瑰上:“这楼上啊是不用的,平时都没人去,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小姑娘就从那楼上掉下来了,多可惜啊。”

“何队,死者的信息调出来了,叫林俞静,十八岁,一中的学生。”

何今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拎过小刘呈上的档案,但他没瞧几眼便递了回去:“行,辛苦。”胡子拉碴的脸自顾自地朝菜场里看,小刘接着说:“何队,我们还查到死者生前有被校园霸凌的经历。”

何今扫了小刘一眼,冲小刘摆了摆手。

小刘站在原地,犹豫再三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畏惧地咽了回去。

何今一回头,见小刘依旧杵在那里,用一副打量的目光将他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厚眼镜底,人模狗样,不像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于是他重复了遍:“行,辛苦,走吧。”

小刘立在原地,厚厚的啤酒瓶镜片映着何今一张满脸胡茬,却下颔清晰、棱角分明的硬汉脸。

“老大,你再抽烟我告诉嫂子。”

何今这才注意到小刘的视线投到他指缝的烟上,他舔了舔唇,摸着后脖颈,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随后低腰将烟头按在地上,一脚踩灭了。

“你这徒弟,愣头青啊。”何今走进菜场,嘱咐了自己上楼都别跟着,眼瞧着身后没人,他搓了搓后脖,又从兜里掏了根烟出来:“难得当一回人,抽根烟还要被你徒弟管着。”

随后,一道与原来截然不同的低沉音色从何今的胸腔里传出,威严,冷峻,但言语里无不带着些许对那徒弟的骄傲:“这孩子心细,做事严谨,我要是走了,他能带好队。”

何今这具身体则是吐了口烟,打了个呵欠,吊儿郎当地,仿佛褪去了人前的桎梏,走得那叫一个恣意洒脱:“还不知道走不走得了呢,但我可说好了,今天走不了我可不在你身体里边儿呆了,忒憋得慌。”

“你找好下一个寄身谁了吗,还当你的黑猫警长?”何今的本音从身体里再次传出,占据身体的那位睥睨地扫了眼爬满青苔的台阶,颇为嫌恶地“咦”了一声:“当猫咋了,不高兴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能给他两爪子。”

何今在胸口闷笑:“行啊黑鸦,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倒是让你体验遍了。”

黑鸦借着何今的眼神闪了闪,不知为何,它竟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台风夜傍晚给它撑伞的少年,体态完美,面容姣好,浅色的瞳孔看人时候虽然冷漠,但低眉瞬间却将所有的柔和尽收眼底。

“但你想好了吗,去了旧城市,你在这个世界的亲人朋友就都跟你没关系了。”黑鸦一脚没踩实,险些滑了,幸亏眼疾手快地手抓住一侧的栏杆,他刚在心里嘀咕了句这地方漏水这么严重吗,何今没有回应黑鸦的问题,却是严肃道:

“台风以后这里应该来过人。”

“你是说,林俞静死后这里来过人?”

“对。”

黑鸦疏忽蹲下,指尖擦着地上的水,他迎着被挡住的光亮透过来的刹那阴霾感,抬头,迎面对上一双神情漠然的眼睛,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看不出他有几分情绪。

楚知白居高临下,淡淡说了句:“你是警察么?”

黑鸦一句“你他吗装鬼呢?”堵在喉咙里,但又不由地为这道目光的浅淡所按下了轻浮,从口袋里掏出了何今的警证:“办案现场,无关人等赶紧离开。”

楚知白迎头抛下来一截断绳,似乎不屑地脚擦在地上:

“死的真的是林俞静吗?”

[星星眼]大家好呀 欢迎来看我的书 和我聊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玫瑰送给柏拉图
连载中五平街村口蹲街的恐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