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热闹欢腾,贝阙珠宫间张灯结彩。
先帝最小的女儿九公主生辰,九公主又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太后和皇帝宠爱九公主,任其大邀大办。
此次宫宴派头极尽奢华。上京城中士族权贵的年轻后辈皆在受邀之列。
各路世家数十辆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地驶向宫门,远远望去如游鱼萃聚。
宫宴花函是由尚宫局一并往宫外发放,能得此邀约实乃殊荣。平远侯府在受邀之列,鱼徽玉阅过后应宴。她与九公主曾经有些龃龉,不妨碍她赴宴观礼的兴致。
此前鱼徽玉离京已有半载,回京不久,赶上这等盛事,自是不会错过。
一番细细妆点,与手帕交好友一同前往宫中。
鱼徽玉素日极少交友,尚书家的幺女姚诗兰是她为数不多可推心置腹的挚友。
今日皇宫不似往日肃穆陈古,连宫道上拂过的和风都裹挟着花卉盛放的馥郁芬芳,隐隐还有几声少年男女的谈笑风生,像莺鹂的声鸣清脆,生机鲜明。
两个年轻女娘慢步于静僻宫道,较之那些三五成群议论的贵女们,她们来多了这种场合,没那般活脱,显得多些从容沉稳。
“徽玉,你可知这半载你不在京中,都无人可与我说体己话。”姚诗兰轻摇团扇,语带嗔怪,抱怨鱼徽玉离开得太久。她性子爽直,言辞不遮掩,性子称得上尖酸刻薄,在贵女中早已传开,少有女娘能与她说得来。
旁人觉得姚诗兰说话不留余地,姚诗兰则觉得她们太过矫揉造作。
鱼徽玉闻言莞尔,明媚清丽的面容,在光照下肌肤光洁如雪,是人群中第一眼便能让人注意到的夺目。
“那时想着许久没有回江东了,便回祖宅住了一段时日。”鱼徽玉没把原由说得太过明白,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一年前鱼徽玉和离了,和离没过多久她就离京南下,在祖宅一待就是半载光阴。
“我早与你说过,那沈朝珏有何可取之处?以你的家世,多少上京贵公子任由挑选,你怎的就瞎了眼看上他?”提及沈朝珏,姚诗兰也顾不上他如今的身份,不由口快地替好友抱不平。
姚诗兰不喜欢沈朝珏并非一日两日之事,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由来已久,自始便不看好。哪怕他如今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在姚诗兰心中仍配不上鱼徽玉。初次得知鱼徽玉和离的消息,在姚诗兰看来,只觉好友终得解脱。
鱼徽玉是平远侯府的独女,其父平远侯少时跟随先帝一同征战四方,立下无数大功,与先帝是有生死之交的情谊,是开国的功臣。普天之下,同辈的贵女中,没几个比得上鱼徽玉的身世。
这样显赫的出身,却在姻缘一事上落得众人非议。
鱼徽玉及笄前夕。就有诸多望族高门有意无意与平远侯提起他那个女儿,他们有意与侯府联姻,屡屡示好,平远侯从此相中了几家身世不错的郎君,哪知后来锦衣玉食好供着养大的女儿死活跟了个初到京城空有皮相的小子,甚至为他不惜与家中断绝往来。
“那时闹得要死要活,非他不可。后来怎么想明白了?”
姚诗兰揶揄道,那个时候她就觉得鱼徽玉迟早是要和沈朝珏和离的,在她看来,鱼徽玉看上沈朝珏,不过是吃腻了珍馐美味,想尝些清粥小菜罢了。平远侯家的女儿怎么受得了那种苦日子。或者说像她们这样的出身,怎堪忍受清贫之苦。
等到嫁到沈家,真正过了一段吃苦的日子,就会想明白的。
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怎么能在一起长久?
“是想明白了。”鱼徽玉不介意被打趣,她听惯了这些话,不觉得受伤。
成婚时方及笄,现在十九,回顾起来,一幕幕浮现,像看年幼自己的妹妹做事,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些莽撞。
鱼徽玉并非愿意提起往事,不欲多提,接着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糊弄过关乎那些旧事。她不喜欢回忆太多,她是往前看的人。
姚诗兰是直率,并非是愚笨之人,很快看出鱼徽玉不愿沉湎往昔,便不再追问了,总归她想明白就好。“只盼你别再糊涂就好。”
宴会在即。鱼徽玉与姚诗兰相携前往。
白日的筵席,设在御花园中。
来的赴宴者皆是有头有脸家的郎君和女娘,不乏才子才女,当下吟诗赏花,很是盛行。
园中吟诗作对、赏花品茗,风雅无尽。放眼望去,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少年男女,姝丽明朗,比园中的名贵繁花还要光彩灿烂。
这是鱼徽玉回京后第一次露面,前段时日旁人也只是听说平远侯的嫡女回来了。
一路上,鱼徽玉见了几张熟悉面孔,其中有她早已忘得说不出名字的贵女过来寒暄几句,鱼徽玉一一得体应对。
鱼徽玉少时就与贵女们格格不入,在嫁给沈朝珏后没了平远侯嫡女的身份更是与她们没机会来往,故而与贵女们并不相熟。
不过贵女间本就多多少少互相有所耳闻,闲谈时口耳相传,大抵都听过鱼徽玉的名字。即便不识其貌,宴会上见到,经身边人提点几句,就能知道谁是谁。
其余贵女的名讳或许听着陌生,鱼徽玉的绝对少有人不知。
其父平远侯威名远扬,骁勇善战,半个月前突然染病倒下。上京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人们在提及平远侯时,偶尔说起他的独女鱼徽玉。道其性情活脱,容色如玉。
三个月前,沈朝珏擢升左相,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探了解他曾经的事。沈朝珏本就行事低调,上京了解他过往的人不多,知其底细者寥寥。外人对他的情.事颇感兴趣,都知他成亲又和离过,现下更多人得知对方就是平远侯嫡女。
鱼徽玉的名字能被人知道,全凭她功绩显赫的父亲,和那位位高权重的前夫。
这对鱼徽玉来说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旁人说起她,多是前缀“糊涂”二字,只因她当初弃下侯府嫡女身份低嫁沈朝珏,后来又主动提出与沈朝珏和离,而如今沈朝珏的处境与他们和离时截然不同。
好在鱼徽玉一向不太在意外人的看法,所有的风言风语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只是幼时常常被人夸赞聪慧机敏,却不知从何时起,她在旁人眼中成了一个糊涂愚笨的人。
回上京的第一天,鱼徽玉就听闻上京有人说她过不惯苦日子,一直看不上身世不及自己的沈朝珏,一年前仗势欺人地提出和离。他们猜测她肠子都悔青了,直言“若是早知道沈大人能做左相,她哪里舍得和离,如今怕是后悔死了”。
若是真在意,她今日就不会来参加九公主的诞辰。更不会不顾一切嫁给沈朝珏。
当年她和九公主不和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今日出现在此,引得不少人暗里困惑揣测。
鱼徽玉带了礼物来,听闻九公主近来喜欢墨玉,鱼徽玉就花重金让人寻了块墨玉簪子,是从回京的商队那得来的珍品。
呈礼时,记礼单的宫女誊写完名讳后,忍不住偷偷多看了这位侯府小姐几眼。
鱼徽玉生得唇红齿白,靡颜腻理,一双明眸总似含水一般流情。即便没有传言风波,凭这张脸足以让人为此驻足。
“我还以为那宫女会说九公主不收你的礼。”姚诗兰道。
鱼徽玉不以为意,浅笑道:“我的礼数尽到了便是。”
这些年在人情世故和厚颜面方面,鱼徽玉已经做到极致了。
鱼徽玉自认为对九公主没有重大过错,令人费解的是,九公主不去恨沈朝珏,反倒很讨厌她。
而今他们和离了,九公主应该不会再有由头讨厌她。
姚诗兰看着鱼徽玉的侧颜,半年未见,她好像变了很多。不止是容貌上褪去了少时的青稚。
二人正欲往花亭去,却见花亭上的妙龄女娘们往她们的方向来。那些女娘们看上去比她们要小上三四岁,面庞稚嫩,穿的是明艳的衣裙,像新开的月季。
“听说了吗?沈大人已经入宫了。”她们越走越近,谈论的声音逐渐清晰,清晰到仍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就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即便如今和离了,鱼徽玉还是很容易听到沈朝珏的名字。他太瞩目了,时不时地从别人口中出现,提醒旁人他的存在。
不像她,只有在提起颇有名气的父兄和前夫时,才会顺带被人想起。还不会是什么好话。
“沈大人真的来了?快去快去!”她们擦肩而过,声音里满是雀跃,步履急切。
在鱼徽玉的印象中,沈朝珏不喜欢参加这种宴请,以往受邀,总以公务繁忙推脱。鱼徽玉甚至觉得他不去也好,免得冷着脸一副不愿与人相处的模样被人诟病高高在上。
肩膀被碰到,鱼徽玉回首看她们,正巧碰上一个小女娘回头,来不及多看,她很快又被同伴拽回去。
小女娘小声与同伴道,“刚才那个娘子真好看,在京中未曾见过,你可知道是哪家的娘子?”
“你管别人作甚?”同伴不理会,一心只在路上。
姚诗兰拉了拉鱼徽玉的手臂,拽回她的思绪,“你莫不是也想和她们一起去看沈朝珏吧?”
“怎么会?”鱼徽玉被姚诗兰的话说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起来,眸光亮亮的,像是透过薄云的日光,不含虚幻。
“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姚诗兰不留情面地揭短。
姚诗兰说的没错,以前的鱼徽玉也是这般期待去看沈朝珏。她是这些去看沈朝珏的小女娘中的一个,现在掉出人群,渐行渐远。
年华流逝,梨云梦远。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
以前没有和沈朝珏生活过,也是这般想了解他这样的人,现在是和他曾经生活过了三年。磕磕绊绊的三年。湿了太多次脸,鱼徽玉醒悟过来,不论性情还是想法,他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少时遇到夺目的人很容易心动,沈朝珏是这样夺目的人,人都喜欢好的事物,鱼徽玉遇到了,不免想要靠近。
三年的时间证明,沈朝珏确实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这一点,她见沈朝珏的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除了才华出众,沈朝珏生得同样出众,五官是有些凌厉的精致,凤眸凌锐,与谁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打交道。
姚诗兰不许鱼徽玉多想,拉着她到花亭喝今年的新茶。
鱼徽玉落座,先给姚诗兰倒了一杯花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刚饮了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抬眸间忽见不远处的黑衣青年,指尖一颤。
茶汤洒出来,温湿的感觉从衣袖传来,美丽的云绫沾了水黏在肌肤上,像束缚一样,没有疼痛但会难受。
鱼徽玉下意识想要把贴在肌肤上的云绫分开,可喉间被茶水呛到,一时咳得厉害,肺腑有着撕裂的疼痛漫开,隐隐伴随模糊的腥甜。
鱼徽玉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抬手掩面咳嗽,不让自己这副难堪的模样被人看到,待气息平复后再望向黑衣青年的方向。那道黑色身影已然杳无踪迹。
沈朝珏已经不见了。
开文啦!
【私设较多。】
1文中京考非传统科举考试,设定是举国最有权重的考试,状元很难考。
2女子十五及笄后可以婚配,但十五岁成亲的人算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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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声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