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袋抽搐着,像只被攥紧又松开的破口袋,发出微弱却固执的咕噜声。那声音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嘲笑着池泽此刻的境遇。
他低头,看着面前那张跛腿小案几上唯一的“晚膳”——一只豁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粟米粥。稀得能数清每一粒米,清汤寡水,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同样寡淡的暮色。碗底沉着几片不知名的菜叶,蔫黄发黑,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馊味。
这就是武安侯府三公子池泽的待遇。
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苦涩。三天了。距离他那身为现代社畜的肉身在连续通宵赶稿后轰然倒下,灵魂却被一股蛮力塞进这具同样瘦弱的少年躯体里,已经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像块破布般被扔在这个偏僻得连老鼠都懒得光顾的破败小院。除了一个眼神浑浊、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仆每天按时送来这碗“猪食”,再无人问津。记忆碎片凌乱地涌来:生母早逝,嫡母李氏刻薄成性,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嫡兄池勇,那副鼻孔朝天的跋扈嘴脸,活脱脱一个封建版校园恶霸;至于他那便宜爹武安侯?影子都见不着,估计早忘了还有这么个庶子。
月例?嫡母一句轻飘飘的“三郎身子弱,需静养,用度减半”,再经过层层克扣,落到他手里,连买几刀像样的竹简都够呛。肚子?永远是空的。
“静养?”池泽盯着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苍白瘦削,下巴尖得能戳人,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活脱脱一个饿殍预备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静养到直接饿死,倒是省了李氏的棺材钱。”
愤怒在胸腔里闷烧,烧得他喉咙发干。可愤怒填不饱肚子。前世为了赶甲方爸爸的稿子猝死,这辈子难道要为了省嫡母几口饭饿死?这穿越体验卡也太TM坑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压下了那股想把破碗砸到李氏脸上的冲动。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环顾四周。这所谓的“房间”,四壁徒然,墙角结着蛛网,唯一的家具就是这张破案几和身下这张硬得硌骨头的木板床。唯一的“奢侈品”,是案几角落一小堆粗糙的竹片和一块边缘磨损的旧帛布,还有半块劣质的墨锭和一支秃了毛的笔——这大概是他这身份唯一被允许拥有的“文雅”玩意儿。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黑暗里擦亮的第一点火星,微弱却执着地冒了出来。
写。
前世他就是靠着敲键盘、编故事,在网文红海里勉强混口饭吃。如今,竹片和帛布代替了键盘,西汉长安取代了格子间。环境变了,但核心需求没变——活下去!吃饱饭!
写话本!
那些曾让他熬夜爆肝、被读者吐槽套路、却又不得不承认能快速抓住眼球的东西:热血沸腾的将军谋士,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金戈铁马的战场传奇……还有,那些为了增加“爽感”和“合理性”而查阅、硬啃下来的杂七杂八的知识点——水利、农具、管理、甚至一点点粗浅的工程原理。
一个书名几乎是瞬间跳入脑海:《将军与谋士:漠北奇谋录》!
就它了!够热血,够传奇,还能……夹带点“私货”。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杂念。他猛地抓起那半块墨锭,不顾那刺鼻的臭味,用力在粗糙的陶砚里研磨起来。劣质的墨汁浑浊粘稠,像他此刻泥泞的处境。他拿起那支秃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满腹的饥饿、不甘和孤注一掷的狠劲都吸进去。
冰凉的竹片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凝神,落笔。笔锋滞涩地在竹片上刮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笔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将军与谋士:漠北奇谋录》·第一章:流民围城,智士献奇策】
【北风卷地,白草摧折。孤城“朔方”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黑压压望不到边的流民死死围困。城头,守将卫铮甲胄染血,虎目布满血丝,望着城下哀嚎遍野、面黄肌瘦的百姓,手中钢刀重逾千斤。杀?皆是大汉子民!不杀?城门一破,玉石俱焚!】
池泽写得飞快,饥饿感在笔尖的移动中似乎暂时退却了。他把自己代入那个虚构的谋士角色,一个同样在困境中寻找出路的灵魂。
【“将军,刀锋所向,焉能对准我大汉子民?”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袭青衫的谋士苏言踏上城头,衣袂在凛冽寒风中翻飞,眼神却沉静如深潭。他指向城下,“此非暴民,实乃为一□□命食被逼上绝路的可怜人!”】
写到这里,池泽笔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前世查资料时扫过一眼的“以工代赈”概念,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管他西汉有没有!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让谋士苏言的声音在他笔下变得更有力:
【“堵不如疏,杀不如用!”苏言迎上卫铮审视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开仓放粮,杯水车薪,徒耗粮秣。不若‘以役代赈’!将军可发告示:凡参与加固城防、疏通壕堑、修缮营房者,每日按工计酬,发放足以果腹之粟米!此举,一可安民心,使其有活路,不至铤而走险;二可固城防,增强我军守备;三可甄别奸细,心怀叵测者,焉肯出力筑城?”】
“以役代赈”!四个字落在竹简上,墨迹仿佛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池泽的心脏砰砰直跳,一半是创作的亢奋,一半是隐秘的忐忑。他知道这玩意超前,但顾不上了。他继续往下写,把另一个模糊记得的“筒车”概念也塞了进去,作为解决边军缺水的“奇策”:
【卫铮虎躯一震,眼中爆出精光:“以役代赈…妙!苏先生大才!然则,城中军民用水亦是艰难…”苏言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将军勿忧。言观城外弱水流淌,水力可借。可造一‘翻车’奇器,以巨轮置水边,轮周斜缚竹筒。借水流之力驱动巨轮旋转,竹筒次第汲水上升,倾入高架木槽,自可引水入城,解军民之渴!”】
“成了!”池泽写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吁了一口气,后背竟渗出了一层薄汗,被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立刻又凶狠地反扑上来,胃部一阵痉挛。
他放下笔,揉了揉酸痛发僵的手指,低头看着竹片上尚显稚嫩却倾注了全部心力的字迹。谋士苏言那冷静睿智、力挽狂澜的形象,在字里行间跃然而出。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诞的期待,像寒风里摇曳的烛火,在他心底悄然燃起。
这些为了增加“爽感”而夹带的“私货”……这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不成体系的碎片知识……在这煌煌西汉,能换到一口热乎的吃食吗?
窗外的暮色彻底沉了下来,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狭小的房间陷入一片浓稠的昏暗,只有案几上那盏豆大的油灯,顽强地跳跃着一点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眼前方寸之地,也照亮了竹简上那墨迹未干的标题——
《将军与谋士:漠北奇谋录》。
池泽盯着那标题,饿得发绿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芒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明天,就去东市那家最不起眼的“墨香斋”试试。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