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姜以宁的戏份不多,又没有台词,白天并不用参与他们的排练,只在晚上的时候走一遍过场即可。
于是在这天晚上,姜以宁第一次看见徐蔚然和卢青清对台词时候的样子。
卢青清的英文发音很好听,很有电视剧里国外的那种腔调,加上她的声线偏软,听她读剧本就像一种享受。
徐蔚然是纯正的英式发音,干净利落,听起来就像在英国生活过一样,再不济就是有真正的英国人来教他口语,淡然自信,像潺潺流水一般。
他们对剧本时仿佛两个人自成一个气场,外人根本插不进去。姜以宁羡慕地看着两人,这就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默契和感情,是旁人比不了的。
徐蔚然和卢青清,真的好登对。
姜以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一次生出许多挑剔的想法。大家在找搭子对戏,吵吵嚷嚷一片,而她的目光穿过一片喧闹声,从男女主角身上划过,落在窗户玻璃。
外面天黑了,屋里灯亮着,能看清玻璃上姜以宁模糊的身影。
没有优越的五官,人很瘦,却看不出什么骨型体态来。姜以宁整个人五官很淡,穿上校服,显得人就更淡了些,像一杯没滋味的白开水。
如果鼻子再翘一点就好了。
如果嘴唇再红一点就好了。
如果眼睛再大一点、瞳仁再黑一点就好了。
……如果她是卢青清就好了。
玻璃上的人影沮丧地堆下身子,氤氲在黑暗里,缩成一团小小的、不易被发现的深蓝色。
像一滴无人在意的墨点,落进水波里。
接下来的排练时间,姜以宁一直在偷偷打量卢青清和徐蔚然,到家时才想起来要和刘莳以及班委说辞演的事。
左右她的角色也无伤痛痒,换谁来都行。
“哟,今天我的宁宁宝贝不开心呀。”姥姥还是笑眯眯地坐在灯下,“小脸垮得唷,在学校被老师批评啦?”
“没有,姥姥。”姜以宁顿了顿,整理情绪,露出一副笑脸,“今天考试有道题没做出来,不太开心。”
姥姥站起来,拄着小拐杖走到她身边:“宁宁呀,凡事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你看隔壁小王家的儿子,现在上初中,人聪明会来事,嘴还特别甜,就是学习搞不上去。”
“只是一次考试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姥姥把她拉到穿衣镜前,“我们宁宁这样好看,一定得天天开心才行。”
姜以宁看着镜中的自己,更觉稀松平常,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她提起精神:“姥姥,您这是自家孩子怎么看都好看,你外孙女呀,就是普通人一个,哪里好看啦。”
“这柳叶眉呀,像你妈妈。”姥姥的手覆着姜以宁的手,“这头乌黑的头发,也像你妈妈。”
姥姥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张小嘴呀,像我。”
“你姥姥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呢!”
姜以宁笑:“那这么说,我可真是长得太好看啦。”
“光好看还不够,美人都要配礼物的。”姥姥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小茶几旁边,从沙发侧面拎出两个袋子,“宁宁看看,这是什么?”
姜以宁接过,打开两个包装袋,翻出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大的是鞋盒,里面装着一双黑色玛丽珍鞋;小的盒子里面,放着一部手机。
“……姥姥。”姜以宁眼圈红了。
“你这孩子啊,心思重,有什么事都不爱说。咱们娘俩平时花不了几个钱,姥姥还有退休金呢,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都告诉姥姥。”姥姥捋着她的头发,皱纹里堆叠着笑意,“宁宁是大姑娘了,就应该漂漂亮亮的。”
姜以宁:“姥姥,你怎么知道要给我买这种鞋?”
姥姥:“还不是你那天情绪不对,急吼吼地就回屋学习了。你开学之前我跟你要过你宿舍同学的电话,那天就给她打电话问了一嘴。”
姥姥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她翻开,上面是小老太太歪歪扭扭的字迹,是刘莳的电话号码。
“然后我就发现呀,现在的小姑娘好像都有自己的手机了。那我们宁宁也得有。”姥姥笑,“有什么事了,在学校里给家里打个电话,和同学老师联系,也方便。”
姜以宁揉了揉眼睛:“姥姥,你腿脚不方便,去哪里买的这些东西?”
姥姥用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笑得像个调皮的小姑娘:“我拜托邻居小王的媳妇陪我去的,要不我怎么能找到卖这些东西的地方呀。”
矮矮的小老太太,杵着她的小拐杖,央求别人引路走进从没去过的大商场,然后从她的蓝布手绢里翻出钱,说,我要给我的外孙女买双漂亮的玛丽珍鞋,还要一部现在最时兴的手机。
姜以宁眼泪又瞬间涌上来,抱着姥姥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姥姥轻拍着她的后排,叹了口气:“宁宁,我也是这次给你同学打了电话,才知道你在外面那么内向。不要觉得自己比不上谁,不要觉得你比任何人差。”
姥姥的声音很温柔,一点点沁入姜以宁的心里。
“我们宁宁是全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小姑娘,学习好,人又聪明,以后不知道多有福气的人才能和宁宁过一辈子。”
“宁宁,虽然你父母离婚,妈妈又过世了,但你还有姥姥呀。”姥姥的声音也有点哽咽,“而且你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所以宁宁要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别人的妈妈只有下班时能看看自己的孩子,而宁宁的妈妈,随时随地都在陪着宁宁。”
“你获得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宁宁。”
“好啦。”姥姥哄她,摸着她的头发,“快去试试鞋合不合适。”
姜以宁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双小皮鞋,把脚伸了进去。
好漂亮。
姜以宁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有点想哭。
她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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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又经过几次排练对词,灰姑娘小剧组的人都渐渐和姜以宁混熟了。他们也发现其实姜以宁只是性格慢热,又有点害羞,并没有第一面看上去那么不合群。
只不过到排练结束,姜以宁也没跟徐蔚然说上几句话。
姜以宁不懂自己是什么心理,哪怕就站在旁边,看他几眼,听他和别人说话,她都很开心。
正式比赛的前天晚上,所有演员都穿上了定好的服装,女主角卢青清要试两套,一套是灰姑娘,另一套是和王子在舞会上穿的裙子。
大家等女主角换装时,文艺委员和刘莳兴冲冲地把换好女仆裙子的姜以宁推出来:“大家都来看看我们可爱的小女仆!”
目光都聚焦过来。
“哇,这也太可爱了吧!”
“我靠,姜以宁我的心被你射中了,你要负责!”
姜以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揉了揉耳朵。
一片夸奖她的声音里,姜以宁敏锐地听见有人问徐蔚然,看看你的小女仆,真不赖呢。
徐蔚然的目光似乎随之而至,姜以宁不敢抬头,但听见了徐蔚然一声轻轻的笑。
“嗯。”
他说,嗯。
因为这一个字,姜以宁激动地整晚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她更是第一个就到了学校,第一个走进教室,然后从桌肚里掏出那双,断了鞋跟的玛丽珍小皮鞋。
现在时间是六点半,演出八点半准时开始。
鞋跟怎么会断了呢?
这是姥姥新给她买的鞋,怎么就断了一只鞋的鞋跟呢?
姜以宁一时间有点懵,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教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姜以宁抬头,看见脸上还有点困倦的徐蔚然。
他的眼神从姜以宁身上扫过,片刻又移了回来。
“怎么哭了。”
姜以宁仰头看他,手里握着那只断了鞋跟的鞋。
“上台表演的鞋?”他又问。
“嗯。”
徐蔚然把书包随便放在一张课桌上,朝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鞋子非常新,鞋底甚至没有多少灰尘。鞋跟的断面也很整齐,看上去是被大力弄断的。
徐蔚然:“新买的?”
姜以宁眼睛更红,说话都有点跟不上气:“这,这是,是我姥姥送我的礼物,不,不知道,为什么,就,就断了……”
徐蔚然沉吟片刻:“课代表,我把鞋帮你修好,你先别哭了。”
姜以宁止住了哭泣,瞪着红红的兔子眼睛看着徐蔚然。
徐蔚然忍不住笑了,他走到班级前面的工具箱那里,翻出了一管502强力胶。
他把鞋跟粘好,静置了一会儿:“你穿上试试,不要太用力。”
姜以宁红通通的眼睛没有焦点,在发愣。
“算了。”
徐蔚然蹲下,握住那只刚刚粘好的鞋,手掌抵着鞋跟去分解它承受的力道,右手在姜以宁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课代表。”
“穿鞋。”
清晨的阳光正好,不骄不躁,温和的透过玻璃和窗帘,映在徐蔚然身后。
教室里很安静,还没有别人来,姜以宁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徐蔚然低头看着鞋跟和鞋的粘合处,姜以宁低头看着徐蔚然。
她轻轻把脚放进鞋里,感觉到徐蔚然稍稍用力捧着鞋跟晃了晃。
随后抬头,对她展颜一笑:“挺好,脱下来再晾一个小时,上台穿没问题。”
徐蔚然站起身,姜以宁也随着他的动作,由俯视转为仰视。
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得让人慌神,有那么一瞬间,姜以宁看着他抓着鞋跟的模样,感觉自己就是被王子找到的灰姑娘。
属于姜以宁一个人的,徐蔚然王子。
世界在此刻分崩离析,姜以宁回头看徐蔚然的背影,清隽挺拔,心尖颤了又颤。
她的世界得以重塑。
终于啊,她喜欢徐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