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听说了吗?锦云殿和桑槐山打起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把这一战叫九重之战!连我们东街这都被影响到了,竟然下起了血雨,可见那一晚战况惨烈啊……”
“那最后谁赢了?”
“那肯定是桑槐山江无忌啊,江无忌修的枭阳功法,早就和锦云殿的人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
“据说当时江无忌单枪匹马,绞杀了锦云殿十万精兵,还把锦云殿的仙尊打成了重伤!”
“……”
少年无视各种八卦声,径直走到东街某一处不起眼的药铺门口,晴风将纯白的衣袂微微掀起,漏出了身旁装得满当的麻包。
少年顿住,抬头确认了一下地方,抬脚踏进了店铺。
“哟,云恙,又是你小子啊。”药铺老板懒蔫蔫地抬起眼,将手里的铜钱往上一抛,稳当接住:“这次又拿了什么草药来啊?”
云恙没有回答,直直上前,将身旁的麻包轻放在桌上,随后熟练地解开,亮出里面形形色色的草药。
药铺老板似是终于来了点兴趣,扫了一眼里面的草药,皱了皱眉,又抬眼瞥了一眼眼前的人,不耐烦地说道:“二十两,不能再多了。”
云恙沉静如水的脸总算有了点波澜:“什么,二十两?怎么比上次还少了?这些可都是我在桑槐山上辛辛苦苦摘的草药!”
药铺老板捋了捋胡子,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看你是常客,三十两。”
云恙刚想说什么,药铺老板立刻打断他:“要是还要砍价,那就都免谈,拿着你的草药滚。”
少年握紧拳头,脸涨的微红,支支吾吾硬是半天没说出个字。
最后,云恙叹了口气,似是妥协般刚要开口,却被身旁一道声音打断:
“老板,这不对吧,这种草药,就三十两?你看人家小孩好骗,就这么薅人家啊?”
“更何况这还是桑槐山上的草药,这年头谁还敢上桑槐山啊?他这草药要是放出去,那肯定是抢着要的,你占便宜也没个轻重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云恙回头便与那对熟悉的眼睛对视,只见那眼睛笑意盈盈的,却看不出半分情绪。
“你师父回来了。”那人低声对云恙说。
少年两眼放光,似箭一样拨开人群冲了出去,顾不得周围人的抱怨,也顾不得被打翻的菜篮,一个劲的往东街尽头跑,好像要把影子跑脱掉都仍觉不够。
那人转头,恢复了以往的微笑,对当铺老板说:“把钱给我吧,我会转交的。”
“听见师父,连银子都不要了啊……”那人低声笑着说。
落日的夕阳如金色织锦,将桑槐山的一草一木结成金色,山的轮廓也在夕辉下变得柔和分明。
云恙从小在桑槐山长大,桑槐山各种场景都已司空见惯,但他出奇地觉得今天山上格外美,风景一样,但人却不一样,明明还在半山腰,却好像已经隐隐闻到了他师父身上的淡檀香。
云恙嘴角上扬,按耐不住心中雀跃,一心只想马上跑到山顶,他现在只恨自己不会御剑飞行,身上也没长翅膀,要跑到山顶,于他而言太煎熬了。
从山顶的结界进入后,云恙一抬眼便看见江安忌正正坐在弄堂的桌前,似是正在给谁回信。
“师父!”云恙朝江安忌挥挥手。
江安忌睫毛颤了颤,随后便挂起了微笑,偏头看过去,柔声说道:“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云恙嘿嘿地笑,挠了挠头,生硬的转了话题:“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安忌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就着云恙的问题回答了下去:“我还没回到,你师叔就去东街找你了。”
江安忌说完后,云恙已经在他的腿边坐下了,像小猫一样蹭了蹭:“这次去了好久,下次可以快点回来吗?”
江安忌抬手帮云恙捋了捋乱掉的头发,然后放到肩边,使力将他抬起,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嗯,下次会早点回来的。”
“地上凉,都这么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没大没小的。”江安忌留意到云恙额边蒙着一层薄汗,于是用自己的衣袖帮他将汗擦掉:“这么着急干嘛,师父又不是会跑掉不回来了。”
“太想师父你了。”云恙挤了挤眼睛说。
“别光说好听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看书练字?”江安忌说。
云恙耸了耸肩,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说几句好听的,师父就会放过你了?去,把《文选》抄三遍来。”江安忌说。
云恙不敢反抗师命,瘪着嘴又一个劲坐到地上,随意磨了磨墨就开始抄。
江安忌也不做声,安静帮云恙研了一会墨,就开始看书了。
没抄一会,云恙突然抬起头问:“师父,听说你前几天打了一场很凶的架,是真的吗?”
江安忌面不改色地说:“也不是很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已经提前防备了。”
云恙停了一下,说:“那,你什么时候能教我剑法,我也想和你一起……”
“说过了,这件事不用再提了,其他什么都可以教你,唯独这个不行。”江安忌打断他说。
“可是,我害怕你……”
“再说就抄五遍。”
云恙没有马上低头,嘴巴张开又闭上,犹豫几番,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迟迟说不出口。最后叹了口气,手中的笔停在半空,墨水沿着毛刷流到了纸张上,晕染出一片丹花。
云恙伸手扯了扯江安忌的衣角,刚想出声,又被门外的声音打断:“阿恙,跑这么快,我都跟不上了。”
阮轻尘靠在门边,抱着剑,边抱怨边打趣:“你能跑这么快,都不用学御剑了。”
云恙立刻收回了握着江安忌衣角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下江安忌。
江安忌还是那样,面无波澜,好像世间任何事都惊动不了他。
“小鬼,要不是你师叔我及时赶到,你可就被骗……”
阮轻尘还没说完,云恙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轻声用嘴型说:“别告诉师父。”
阮轻尘瞄了一眼江安忌,然后恍然大悟一样点了点头,朝云恙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阿恙,坐回来继续抄。”江安忌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了两人的方向:“至于你,可以先走了。”
阮轻尘一脸震惊地说:“喂,我马不停蹄帮你把阿恙叫回来,你就这么对我啊?”
江安忌没理他,自顾自地又磨了一下墨,然后拿起书卷又继续看了起来。
阮轻尘被这一操作弄的有些无语,转身摆了摆手说:“算了,本以为你还会客套一下感激我呢,你好好看着阿恙吧。”说完便走出了门,嘴里还一直念叨:“没良心,没良心,热脸总贴冷屁股咯……”
云恙回头看了下江安忌,江安忌也没抬头,但还是来了句:“还不坐回来?”
说完,江安忌突然咳嗽起来,声音闷闷的,不像是因为着凉而引起的。
云恙赶紧过去扶了扶江安忌的背,着急的说:“师父你怎么了?要不要把师叔叫回来,趁他还没走远。”
江安忌摆了摆手,说:“无碍,许是天气凉了,多穿件衣服就好。”
云恙留意到江安忌紧皱着的眉头,自己的手心还贴着江安忌的后背,感受得到他为了止住咳嗽而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云恙看着江安忌略显苍白的脸,心脏狠狠扭成一团,不断撕扯着他的血肉,疼痛迫使他面对残忍的现实,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江安忌不肯教自己剑法,也不肯教自己如何控制灵力,如今他感觉自己像废人一个,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江安忌的后背,帮他顺气,试图能让他好受一些。
师父,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云恙经常这样想。
江安忌稍微松了一下眉头,叹了口气说:“你先自己抄吧。”
云恙将江安忌扶起来,开口问:“那我能在这抄吗?我不想回我的房间,我的房间没有你的味道。”
江安忌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呆在哪都可以,这里也是你的家,不用经过我的同意。”说完,江安忌便转身准备回内室,想了想,又转头补充了一句:“别坐地上。”
过了很久,云恙紧绷的脸才慢慢浮起一点笑容,他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是我们的家。”
已经到了夜晚,云恙早已抄好了《诗选》,还把晚饭准备好了,可是江安忌仍在内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眼见菜都快凉了,云恙起身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在安静的屋子内显得格外突兀。
云恙害怕江安忌在里面出了什么事,随意说了一声:“师父我进来了。”便急忙推门进去。
云恙刚抬腿进去,额头便碰到了江安忌的胸膛,热热的,应该是刚刚泡完药浴,身上还留有淡淡的草药味,额头碰到的瞬间,还感受到了江安忌有力的心跳声。
“还不走开,这么喜欢贴着师父?”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有几分打趣的意思。
云恙一连后退了三大步,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进去的,我是怕师父你出什么事。”
江安忌笑出声来:“师父在桑槐山上还能有什么事?”
“一会你师叔过来喝酒,你先回房间。”
说完,江安忌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满满当当铺满了一整桌,改口说:“你吃完再回去吧。”
云恙拉住江安忌说:“不一起吃吗?”
江安忌碰了碰云恙的手,摇了摇头:“我去看看你抄的《诗选》。”
江安忌离开后,云恙坐回饭桌前,撑着下巴,不知想什么正出神。
他心烦地用筷子胡乱搅了两下菜,叹了口气说:“不好吃吗?你明明说你喜欢吃这个的。”
“切,不吃就不吃,浪费粮食的又不是我。”
其实江安忌已经辟谷,自然是不吃这些的,只不过为了哄云恙开心,他还是偶尔会和云恙一起上饭桌。
云恙没有多看一眼桌上的菜,全都拿去倒掉了,只要是江安忌不吃的,这桌菜好像就失去了意义。
云恙不胜酒力,喝一口就醉,江安忌和阮轻尘喝酒,自然是轮不到他的。相反,江安忌好像是对酒免疫一样,云恙从来没见过他喝醉,而且他向来只喝最浓的桃花酒,仿佛酒在他手里就是白水一般,所以云恙很早就放弃了把江安忌灌醉然后翘出真话的想法。
云恙越想越烦,干脆懒得再去想,给江安忌留了张“有伤在身,勿多饮酒”的字条,便回到房间直接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