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阳躺在ICU病床上,翻开自己胸腔,捧出了沉甸甸的心脏。左右心室在她掌心一张一合,将巨量血液迸往全身,仿佛巨轮尾后剥开浪涛的船桨。她泪流满面,对主刀医生说:“我这颗心,再帮我抢救一下……”
这一段是赵向阳惊醒后唯一清楚的记忆。
她在普通病房惊起,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窗外的天空像被捅穿了一个窟窿,成千上万吨雨水一齐坠落,拍在电线、草地上,声音震耳欲聋。
周遭这一切的真实让她意识到,刚才确实是梦境。
她慢慢冷静下来,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三个小时前,她被开除了。
她是广告公司的导演,连轴转地拍片,在片场过劳晕倒,公司为了撇清关系滑掉赔偿,借故开了她。
“该出院去向小瘪三的公司讨钱了,再待下去,瓜子都嗑不起了。”赵向阳深吸一口气,确定胸口的剧痛和凶猛的窒息感已散去,便伸手按下病房铃。
铃声响过,但许久,没有护士进来。
她再一次按下铃声,还是没护士过来。
砰!砰!砰!
她连续猛戳病房铃,没有一个护士回应。
她有些烦躁,跳下床,准备直接去找医生。
也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实——这间病房,是没有门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整座城市淹没在四月肥厚的水汽中。赵向阳扒着窗台,除了雨水什么也看不见。
5G信号、WiFi,也全部在这场震耳欲聋的大雨中消失。
她被困在这间病房里了。
一连困了七天,雨也连续下了七天。
这七天里,她尝试各种方法离开房间,全部以失败告终。
第七天傍晚,一个年轻的男人打开这间病房的门。
房间里没有人,只留下一叠写在病历本上的日记。
男人捡起日记。
——4月4日,我从这个病房里醒来,没看到门,我出不去了。幸运的是我现在很困,可以先睡一觉再考虑这件事。
——4月5日,这天像是破了羊水,雨下个不停。我肚子很饿,但这里只有一串香蕉,必须得忍到最后一刻再吃。
——4月6日,昨天实在饿得不行,连夜把香蕉吃完了,今天必须想办法出去……嗯?那是什么……若谁看到这篇日记请郑重,我怀疑自己被下了药,因为我看见了奇诡的东西,一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扇门。几分钟前,这间病房西面的墙上多了一扇雕花木门,门上用了大量彩色孔雀羽和黑色山羊角做装饰。
任何医院,都不应该会出现这么浮夸奢靡的门。
——4月7日,我好饿,我快死了,我现在的出路只剩下孔雀门。这扇门……不详。但富贵险中求。赵向阳,将于今日过孔雀门而不死!
——4月8日,昨天还是没敢去,我觉得肚子还能再坚持片刻。但如果今天再没有人来救我,我就真得去了。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但龙潭虎穴也该闯一闯了……赵向阳,将于今日过孔雀门而不死!
——4月9日,赵向阳,将于今日过孔雀门而不死!
——4月10日,酝酿了四天,今天终于该出发了,愿人类繁荣昌盛……再见。
……
铅云从南边推过来,成千上万吨雨水翻出云层,坠落在春申二环高架上,腾起白茫茫的水雾。一台黑色奔驰高速冲出匝道,平稳地滑入高架主道。
赵向阳缩在奔驰后座上,双手紧紧扣住前座靠背,瞳孔激烈颤动!
她穿过孔雀门后,直接进了这台车的后座,惊疑不定间,车子的十二缸发动机就咆哮起来,汽车震动,在大雨瓢泼的高架上狂奔。
“师傅,慢点!”她完全没明白眼前的状况,本能般对着前方的司机怒吼!
司机似乎是个年轻男人,剪着利落的平头,圆润的手指轻轻落在方向盘上,熟练地在暴雨的高架上变道、加塞。
对于赵向阳的咆哮,他充耳不闻。
“现在播报暴雨警报和路况信息,本市气象台发布红色预警,台风‘苏拉’已于今天上午从我市东南沿海地区登录,将带来超强降雨和十二级台风,请各单位及时做好防范工作。因为高强度降雨,道路能见度低,请保持车距,安全行车。”
车载广播播报着恶劣的道路条件,然而司机完全不在意,沉默地将方向盘往右打去,车子像一支裁水的刀,切断旁边的车流,平稳而迅速地滑入右方车道。身后则是一串锐利的刹车声。
这台两吨重的车在这个沉默的司机手里像一截水蛇,在车流中精准而凶狠地穿梭。
“师傅,我上错车了,你先放我下去,我会付车钱的!”
赵向阳不知道司机是谁,想做什么,以至于不顾一切地在这种路况下加塞。然而司机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咬了咬牙,双手撑着前座靠背,身体滑入副驾驶。这时候,她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司机的脸,愣住了。
“阿草!”
这个司机……是赵向阳公司的人事,孔宣!阿草是赵向阳私下给他取的外号。
赵向阳的入职和开除都经由这位名唤“孔宣”的小平头办理,据她了解,孔宣是没有驾照的。
“阿草,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车开太快了,带一点刹车,乖,带一点……”赵向阳拽紧安全带,压下声音低吼。
“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窗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音色沁人心脾,像一具徐徐展开的万花筒。
赵向阳扭头望向窗外,但除了噼里啪啦倾泻的雨点和横冲直撞的各类汽车,什么也看不到。她很快意识到那声音只是错觉——车速已经飙到了200Km每小时,仪表盘的指示针在红色的危险区域狂跳。这时候即便有谁在车外咆哮,声音也会瞬间被风雨扯碎。
万花筒般的声音从车顶透下来:“你品貌普通,举止庸俗,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快逃走!”
赵向阳猛然抬头,瞳孔震动——不是错觉……在十二级台风和暴雨下,有人趴在时速超过200公里的汽车车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