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白便醒了，可不是睡饱了，而是被冷醒的。
随着意识的复苏，一股寒意顺着被褥的缝隙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仿佛要将人的骨髓都冻结，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触碰到怀里一个早已冰凉的物件——那是昨晚梅姨塞进她被窝里的热水袋。
昨夜那一点安稳的睡眠，全靠这个热源和身上层层叠叠的厚被子硬扛。但此刻，热水袋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像块冷硬的冰坨子，反而硌得人发慌。
白拥被坐起，呼出的热气瞬间在眼前凝成白雾。她转头看向床头，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叠放整齐了一套干净的厚实衣裳，针脚细密，摸上去厚实柔软。
她换上衣服，推门而出。清晨的堂屋里一缕缕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小满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火黍粥走向饭桌，桌上已摆好了一小碟焦香的腊肉和几样爽口的小菜。
“呀！白姐姐，你醒啦！”小满抬头，清秀的小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太阳。
“小满妹妹，早。”白走上前，想要帮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小满的手上——那双端着陶碗的小手有好几处紫红色的冻疮，指关节处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厨房的门帘一挑，梅姨端着碗筷走了出来，看到白，脸上立刻堆满慈祥的笑意：“孩子醒啦？快趁热吃，你林叔一早就出门忙活去了，咱们先吃。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
梅姨将碗筷放下，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昨晚太过虚弱没能细看，此刻白才注意到，梅姨的手背上也全是干裂的口子和陈旧的冻伤疤痕。
白在桌边坐下，温热的火黍粥一入喉，再次形成一股暖意朝四肢散开，她一边喝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堂屋正中央那个半人高的赤红色圆炉上，那炉子表面刻着“器盟监制”的文字，此刻正发出“嗡嗡”的疲惫噪音，炉身散发着黯淡的红光，勉强维持着屋内的温度。
“梅姨，”白放下勺子，指了指那个圆炉，“这个炉子，一直都这样吗？”
“哎，这可是器盟发放的‘暖阳炉’，金贵着呢。”梅姨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最好的一块腊肉夹到白碗里，“只是据说咱们这片区域灵力微薄，给炉子供不上能，能有点热乎气就不错了。咱们皮糙肉厚的，扛扛就过去了。”
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炉子，很奇怪，明明失去了记忆，但当她注视着那个所谓的‘暖阳炉’法宝时，仿佛能穿透炉身的铁皮，感受内部那团糟糕透顶、淤塞不通的灵力流动。
“不是灵力稀薄的问题。”
白在心中对磊说道，语气带着一股本能的笃定，“导热的赤铜纯度不够，杂质阻断了三成灵力；最致命的是回路结构杂乱，导致热量在内部空耗，根本散不出来。”
脑海里，磊那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还有这炉子核心的‘聚灵阵’画得跟鸡爪子刨的一样，阵眼偏移了三分，吸纳的灵气有一半都漏了。啧啧，纯属垃圾。”
“磊。”白在心里唤了一声，“我想改改它。”
“改？”磊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玩味：“昨晚我们不是决定要低调吗？怎么，这才过了一晚上，就忍不住想显露身手了？”
白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粥碗，她想起了昨晚那个尽力散发温度的热水袋，想起了床头叠好的衣服，还有眼前小满和梅姨那双满是冻疮的手。
“她们很冷。”白在心里认真地说道，“我也很冷。”
“所以？”
“我想报答她们。”白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有把握，只改动内部回路，外表看不出来。”
脑海里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声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的叹息：
“啧，真是个烂好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鬼天气确实冷得……也影响我恢复。”磊嘟囔着，“行吧行吧，不过先说好，别直接动这个炉子，咱们得去弄点材料，重新弄个核心嵌进去。”
白认真的回答到：“嗯。”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你也会感觉到这里冷吗？”
“……”
脑海里卡壳了一瞬。
紧接着，磊那强硬中带着明显心虚的声音炸了起来：“我说会影响就是会影响！啰嗦什么！本大爷虽然是魂体，但对环境也是有要求的高级灵体！你又不是灵魂，你懂什么！”
白眨了眨眼，随后应道：“这样啊。”
随后白抬起头，看向身边正在满足的喝粥的小姑娘，“小满妹妹，这城里可有卖炼器材料的地方？”
“炼器材料？”小满眼睛一亮，咽下嘴里的食物，“我知道！万象阁什么都有！不过……据说那里东西有些贵。”
“可以带我去那里看看吗，我想买点小东西。”白想起储物戒里除了那块石头，还有一些灵石，不知道是否够用。
“好勒！吃完饭我就带白姐姐去！顺便把我们朔北城好玩的地方都给你介绍一遍！”
听着她热情的回答，看着小满脸上洋溢的笑容，白顿时觉得屋子里的寒意似乎都退散了一些。
————
两人吃完饭歇息会儿后，便走上了朔北城的街道，刚走出巷口，呜咽的寒风便卷着雪，如刀子般刮在脸上，白下意识地侧过身，替小满挡住了大半的风雪。
“白姐姐，那边！”
小满一手紧紧拉着白的衣袖，另一只手兴奋地伸出，指向远处一座通体黑色的宏伟建筑。那建筑在低矮灰暗的民居中显得鹤立鸡群，大门高耸，灵光流转，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威严。
“那是‘器盟’的分部！”小满的声音里满是羡慕，“我爹说，城里所有的炼器师大人们都在那里，他们手指缝里漏一点东西，都够我们吃一年的。”
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即便隔着漫天风雪，那座建筑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依然清晰可辨，与周围贫瘠的街道格格不入。
脑海里，磊那带着浓浓嘲讽的冷笑声响了起来。
“嗤。”
“我感应得没错的话，那建筑通体都是由上好的黑曜石砌成的，地基下还压着一座聚灵阵……这帮人倒是会享受。”
磊的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股子鄙夷，“住着这种销金窟，给全城百姓发的却是那种连学徒练手都不如的垃圾暖炉。看来这所谓的‘器盟’，也不过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吃相真够难看的。”
听着磊的分析，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小满并不知道白心中的思量，拉着她继续前行。路过一个热闹的街角时，一股浓烈的酒香混着烤肉味飘了出来，驱散了几分寒意。
“那是‘烈风客栈’！”小满指着那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酒旗，“老板娘红袖姐姐人可好了，我爹和‘山海盟’的叔叔阿姨们最喜欢去那儿喝酒。”
“山海盟？”
“就是一些仙师们自己组的队呀！”小满解释道，“大家搭伙进山猎杀魔兽，互相有个照应。毕竟……单独进山太危险了。我爹虽然是凡人，但对雪山熟悉，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叫上阿爹带路。”
白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又走了一刻钟，她们终于来到了一栋三层高的精致木楼前——万象阁。
推门而入，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阁内陈设典雅，一位身穿整洁长袍的年轻侍者立刻迎上，见白和小满衣着朴素且年纪尚小，也并未流露出丝毫不耐，反而彬彬有礼地躬身道：
“两位客人好，外面风雪大，快请进。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白开口答道，“我需要一个最普通的炼器鼎，还有一些基础的火纹石和赤铜。”
侍者微微一愣，随即微笑道：“好的，炼器鼎在二楼，基础材料在一楼西侧，请随我来。”
来到材料区，一个个木框里堆放着大小不一的矿石。这些都是并未经过精炼的原矿，价格相对低廉，但品质良莠不齐。
“客人，这是下品火纹石；那是赤铜矿……”侍者热情地介绍着。
白看着那一堆灰扑扑的石头，伸出手正准备凭感觉拿几个。
“慢着。”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行家的自信，“看到左下角那块长得像癞蛤蟆的石头没？对，就那个，拿起来。”
白依言拿起那块丑陋的石头。
“这块虽然外表杂质多，但内部火元极其精纯，比上面摆着的那些光鲜亮丽的货色强多了。再拿右边第三排那个带裂纹的赤铜……那是‘火裂纹’，导热性极佳，居然被放在了次品这。”
在磊的指引下，白在这一堆廉价的“下品”材料里挑挑拣拣。
侍者虽然看不懂白为什么专挑些长得丑甚至有裂纹的矿石，但出于职业素养，他并没有多嘴，只是耐心地帮白打包。
最后，白又选了一尊最便宜的黑铁炼器鼎，结完账后，白与小满便原路回去了。
————
回到陈叔家，趁着梅姨在厨房忙碌，小满去找伙伴玩，白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半人高的黑铁鼎被召唤出，放置在地上。
白盘膝坐下，将挑选好的那些“丑石头”一字排开，深吸一口气，左手轻挥，将赤铜与火纹石投入鼎中，随即催动体内微弱的灵力，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在她掌心燃起，被她推入鼎底。
而后白的神识如臂使指般探入鼎中，包裹住那些坚硬的材料，整个过程流畅得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可惜，他灵力凝结的火焰强度远远不够，材料的熔化异常缓慢，白没有慌张，以神识耐心地梳理着材料的每一丝灵气，将那些狂暴的火属性能量一点点抽离、驯服、再重新汇集。
“这块火纹石左侧的结构更紧密，火力可以集中在那一点。”磊出声提醒。
白下意识地照做，那块顽固的火纹石的熔化速度果然加快了，外皮在高温下层层剥落，最终露出了内部的红色核心，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你还好吧？别乱来啊！”磊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白没有回答，神识此刻正高度集中，鼎内的赤铜终于化作一滩赤红色的液体，她立刻以神识为刻刀，在火纹石上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而精密的阵纹，而后将赤铜以一种特有的结构覆盖在其表面。
当最后的阵纹完成的瞬间，白眼中精光一闪，低喝一声：“凝！”，鼎盖震动，火焰猛地收缩。
片刻后，一枚只有掌心大小的暗红色金属核心静静地躺在鼎底，散发出来的热量纯净而厚重。
“呼……”
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核心拿在手中，那股温暖顺着掌心流遍全身。
“完美。”磊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