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漫天,将苍穹烧得支离破碎,万千法术汇聚成毁灭的洪流,倾泻而下。
眼前的少女衣衫已被鲜血染得斑驳触目,面对着前方那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恐怖灵压,她一步未退,只是背对着我发出了一声急切的嘶吼:
“走啊——!!”
我拼命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重伤的躯体早已背叛了意识,指尖只触碰到了一抹微凉的风。
少女提剑而去,在那崩塌的世界里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快走!!”
随即,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拽住我,开始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逃亡,耳边充斥着风声的呜咽与凄厉的惨叫,周遭的一切在视线中飞速倒退成模糊的光影。
“轰!”
逃亡戛然而止。
一道毁灭性的幽光袭来,避无可避,死局已定。
就在那光芒即将吞噬我的刹那——
身旁一直紧攥着的手,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少年猛然转身,张开双臂,以血肉之躯,义无反顾地横亘在我与死亡之间。
“噗嗤。”
血花在眼前凄艳地绽放,温热而残酷。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我听清了他用尽生命留下的最后低语:
“活……下……去……”
————
“喂,死了还是活着?”
“要是没死就眨个眼,一直像具尸体似的挺着,怪瘆人的。”
少女是被这声音吵醒的。意识如同一艘沉船,被这毫不温柔的声音强行从意识的深海捞起,剧烈的头痛随即袭来,脑中的画面不断倒退,越是想用力留住,疼痛就越是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神魂深处,最终脑海中只剩下一片虚无的、令人恐慌的空白。
她挣扎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入目是一片石壁,以及……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琉璃质感般的灵体————那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五官俊朗,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正盘着腿飘在她上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这一幕带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恐,而是困惑,从眼前的灵体身上她感受不到丝毫恶意,只有一种莫名的、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灵体挑了挑眉,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瞬间散去,换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哟,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在考虑要不要给你立个碑了。”
听到这声音,少女眼神有些迟钝地动了动,声音沙哑:“是……你在叫我?”
“废话。”少年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个圈,像是在展示自己这副糟糕的状态,“除了我这野鬼,这里还有第三个喘气的吗?”
少女试图起身打量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却发觉身体沉重得不像话,努力撑起身子后,眼前的画面使得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干涸的暗红色血块板结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刚从修罗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这……”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那道虚影摊了摊手,“我醒来时,你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了。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本野鬼脑子里现在只有一团浆糊。”
“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少女概括了自己同样绝望的处境。
“等等……”飘在空中的少年忽然收起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我的记忆倒不算完全空白,脑子里……好像刻着两样东西。”
他语气难得严肃了几分:“一句话,和一套残缺的术法。”
“‘以灵器布天下’……这句话从我醒来后就一直在脑子里转,跟念咒似的,烦死人。至于那套术法,似乎是某种炼器的方法,但我只能看懂个大概,全是残篇。”
说完,他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抱着后脑勺飘回少女面前:“怎么样?这听起来像不像三流话本里的‘救世主’设定?而本野鬼似乎就是你那倒霉的引路人?”
极度的虚弱让少女现在无心深究和闲聊,她没有回应少年的调侃,目光转动,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颇为讲究的山洞,身下的床板由一整块青玉雕琢而成,散发出微微的灵力,不远处还有同样材质的桌凳,洞壁上刻着玄奥的阵法符文,只看了一眼,几个词便不受控制地从脑中跳了出来:“防御阵”、“隐蔽阵”、“聚灵阵”……这些知识仿佛是焊在灵魂里的本能,大脑明明一片空白,却已经理解了它们的用途。
看来,这可能是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藏身之所。
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又将她从对阵法的思索中拉回了现实,少女下意识地内视己身,一股微弱得近乎干涸的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动。
“练气三阶……”。
我们得出去。”她看向空中的虚影,语气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刚苏醒的伤患,“这里虽然安全,但没有食物。我现在的境界无法辟谷,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魂体少年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半透明身体:“啧,我也知道,可我现在这副样子,怕是一出门就被当作邪祟了。”
“啊,对了!”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指了指少女左手的戒指,“我是从那里面的破石头里钻出来的,应当也可以回去。”
石头?
少女心念一动,神识顺着本能探入指间的储物戒中,戒指内的空间不大,除了一些下品灵石,角落里确实还躺着一块小小的造型独特的石头,但在神识的探测下它显得相当沉寂,看不出有什么神异。
“进去,我带你走。”
“好好好,那可就拜托你了,我的‘宿主’大人。”
流光一闪,虚影瞬间没入戒中,洞府内,只余下少女一人。
正准备挣扎着起身,那个熟悉的声音,却直接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甚至比刚才更清晰。
“喂……听得见吗?这石头里待着真不得劲,还是外面舒服。”
少女身形微微一顿。这种感觉很奇妙,声音不是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灵魂中激荡,就像是有另一个人住在了她的意识里。
“听得见。”她在心中回应。
“那就好。”那声音似是松了口气,但下一瞬语气又变得恶狠狠起来,“待会儿出去机灵点啊,还不知道外面啥情况,你这身破破的血衣和看着风吹就倒的破破身板,别出去没走几步就出了什么意外。本大爷可不想刚醒过来,就跟你凑成一对孤魂和野鬼。”
虽然话听着有些刺耳,但那股隐藏在话语下的关切,少女还是感受到了。
“嗯。”
她不再多言,忍着身体的虚弱感翻身下床,随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挪至洞口,那里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堵得严严实实,上面还闪烁着几道微弱的灵光。
怎么打开它?大脑无法给出答案,但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她抬起手,苍白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以一种玄奥而流畅的韵律在石壁上轻轻划过,动作明明生涩无比,却又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精准,指尖微弱的灵力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嵌入了阵法的节点。
“轰隆——”
伴随着低沉的闷响,巨石缓缓开启,刹那间,一股狂暴的寒风裹挟着如刀般的冰雪,咆哮着灌入洞中。
洞外,竟是一个被风雪彻底统治的极寒世界。
“嘶——这风够劲!”脑海里的声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寒风中裹挟的一丝冰属性灵力,让魂体少年也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少女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避难所,留在这里是慢性死亡,走出去,或许还能博一线生机。
她紧了紧身上破烂的血衣,眸子里没有犹豫,顶着呼啸的狂风,一步跨入了那片苍茫的绝地。
然而,朔北的风雪残酷无比,练气三层的微末修为在这天地之威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仅仅走出了百余步,双腿便灌铅般沉重,意识开始涣散。
“往左!左边风小点……那边是个风口!”
“右边!右边有个雪窝可以避一下……喂!别直接踩过去啊!那是空的!”
这一路上,脑海里的声音就没停过,少女虽然觉得有些吵,但魂体少年那惊人的感知力却成了这风雪中她可靠的依仗。
“呼……呼……”
睫毛上的冰霜越来越多,视野开始模糊。
“……喂,别睡。”
脑海里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而是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要是敢睡过去,大爷我发誓,下辈子继续做鬼也不放过你。”
少女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机械地迈着腿不停的、不停的向前走去。
“醒醒啊……不能睡……”
在那声音近乎绝望的嘶吼中,少女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瞬间没过了口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而来。
那是一个猎户,身披厚重的兽皮袄,露在外面的脸庞刻满了如刀割般的风霜痕迹。他叫林虎,是这朔北城里最有经验的老猎人。
“这鬼天气!”
林虎咒骂了一句,狠狠拉了拉头上的兽皮帽,试图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寒风。忽然,他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不远处雪窝里那一点刺眼的暗红,随后警惕地走了过去,一身血衣的少女,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凄艳而触目惊心。
林虎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在这混乱的北地,路边来历不明的血衣人,往往意味着无穷的麻烦,理智告诉他赶紧走。
他转过身,确实迈出了一步,可那脚步却像是生了根,再也迈不出第二步。
“唉,作孽。”
林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他转身回来,在少女身旁蹲下,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探向少女的颈侧。
“嗯?”
手指触碰到少女皮肤的瞬间,林虎的神情猛地僵住了,他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还没死!而且……
林虎扫视四周,雪原里只余下自己深深浅浅的脚印,这意味着眼前的姑娘倒在此处绝非一时半刻。在这寒风呼啸的雪原里穿着单衣躺了这么久,哪怕人还没死透,身子也该早就冻僵了才对,可刚才指尖传来的触感,不仅没有丝毫冰冷僵硬,反倒透着一股顽强的温热。
“这种鬼天气,穿着单衣还体温不散……”
林虎眼中的惊疑闪烁了片刻,随即化作一种恍然的敬畏:“难道这……小姑娘竟是一位仙师?”
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了,若非能够灵力护体的仙师,常人怕是早就冻成冰雕了,这个猜想反倒让林虎心中的顾虑消散了一分——既然是仙师,那背回去能活的指望就大多了,不至于白忙活一场,给家里添具尸体也晦气。
“碰见我老林,算你命大。”说罢,他不再犹豫,将少女稳稳背在背上,迎着呼啸的风雪,一步步艰难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而在林虎并不知晓的储物戒内,那块静躺在角落的石头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缓缓消散,猎人以为的“灵气护体”,不过是这块石头里的魂体不顾一切的燃烧本源换来的点点热量。
“……活下去啊。”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祈愿,那个聒噪的魂体终于停止了燃烧本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