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没有我，你要好好的。”
有一个人在他耳边说。
林北生看不见，他只感受到从心脏中被压榨出的苦涩。
“别再受伤了。”
“你是谁？”林北生喊着，他四周全是黑暗，他全力奔跑，也不过是在漆黑中走投无路。那声音明明就在他耳边，他早已经听了无数次，却对声音的来源一无所知。
“你到底是谁——”林北生力竭，他已经跑不动了。胸膈全力工作，只为供给他再多一点点的氧气，可惜都是徒劳，他再无法动弹，他摔倒在满地泥泞中。
那是甫一触及便再无法挣脱的沼泽，是遍地黏腻湿滑的冰冷，他沾染了满身，就快要窒息。
“来啊！林北生——”
转眼间换了音色，砂砾般的嗓音从他身后翻涌而至。
歇斯底里。
碾碎了骨头，从骨髓的缝隙中压榨出久酿的恨意。
这一句林北生却认得，来自他第一个亲手葬送的灵魂。
眼前骤亮，刺眼的光晃得他眼泪在瞬间涌上来。
“快来杀了我啊——”
“你不是很厉害吗？”
“快拿起枪来杀了我啊——”
“林北生！”
林北生被扼住咽喉，身上沾染的黑水不断扩张，拉住他全身向无边的地底撕扯过去。
满目清冷的月光，白得叫人心慌。
不知名的树木藤蔓野蛮生长，遍地树影层叠，将他遮盖得严严实实。
一轮新月高升，转瞬间便占满了半边天。
弯钩如此锋利，简直能直接贯穿林北生的身体。
那人笑着看林北生，他的面孔和天边的新月一般大。他的笑声比弯钩还要尖利，他只一眼，便将林北生杀了千百遍。
林北生再没有知觉。
他惊恐的表情僵硬地挂在脸上。
他的心早就凉透了，跟他此刻的身体一样。
这可怎么办啊？
他只剩一念残存。
我一在直受伤啊……
没有你——我怎么好好的呢？
……
“林……北生？”
林北生猛地睁眼，周栩被他所惊，扑通一下坐到地上。
“哎呦我的妈呀！”
“你你你——你你你你——”她抬起小臂挡在身前，“是人是鬼？”
林北生眼前景象终于清明起来。
看清了周栩瞪眼张嘴的满脸呆相。
他覆上眼睛叹了一声，大小姐还是这么二，看来的确已经从梦中清醒过来了。
林北生从长椅上站起，朝周栩伸出手去，想要扶她站起来。
周栩皱眉，身子微不可查地向后挪了几挪。
“……你真是林北生？”
林北生不再和她废话，直接上前，拉住了她挡在身前的那只手，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你……”周栩的眼神不停在林北生周身上下打量。
林北生：“嗯？”
“那个，”周栩摸摸鼻子，“手挺凉。”
林北生：“？”
周栩：“怎么能在外面睡觉呢？早上露水这么大，要着凉的——要么你回去先喝点葱姜水呢？话说你们不列颠人吃葱姜蒜吗？”
林北生：“。”
我就多余搭理她。
“手？”他眼神落在周栩的做手术上，被新鲜纱布包裹结实。
“哦哦，没事了，”周栩扬扬手，“楚秘书找来的医生很靠谱。”
——再靠谱的医生也治愈不了她心灵的创伤！
周栩心中暗骂，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缝针，疼得她神魂出窍，竟然是因为第一天见面的林北生，他乱开枪，啊哇呀呀呀！
“嗯，”林北生一点头。
周栩瞬间偃旗息鼓。
他掏出钥匙开门，家中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久违地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你……”他正闪身准备让周栩进去，却忽然想到，“你有钥匙吗？”
周栩纳闷，“没有啊？”
林北生更纳闷，“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门呢？”
周栩：“呃、那个……”
周栩：“好吧，我其实就是忘了。”
周栩：“我醒的太早就出来转转，就把自己锁门外面了。”
周栩直面窘迫的现实。
周栩：“要不然我看着您这么大个活人在这杵着，不赶紧跑，干嘛想不开还来叫……”
周栩嘟囔着往前走，也没抬眼看看。
“休息得不好吗？”
本来已经进了门的林老板忽然转身，周栩好险没撞进人家怀里。
周栩捂着被吓翻了的胸口，瞪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您说呢？
昨儿晚上那么刺|激，换了你，你能睡得香？
不对，周栩想起来，刚才林老板在长椅上睡得是挺香的，看样儿还做梦来着。
“真抱歉，”他已经进了门，“我爸妈他们，有点……麻烦。”
麻烦？
周栩琢磨了一下这个措辞，本来想说您这么说自己爹妈是不是那个不太好，但是回忆了一下昨晚初见林父母的情景，感觉林北生的这个形容也有点那么一丝丝贴切……
看周栩的表情，林北生就知道昨晚孙女士肯定热情过头了。
“今天我会给你安排酒店，之前让你住在家里面是爷爷的吩咐，他希望林氏和周家能多一些、沟通，”林北生说着皱起眉，显然这件事也让他苦恼不已，“但是这件事很难跟我母亲说。”
让年轻女同事回家住这件事，在林北生的生命中从未发生过。
“她是……普通人。而且并不完全知道我父亲的身份。关于林氏和周家的事情，没有很好的办法解释。”
“慢着，”周栩不由得上前一步，扯住了林北生的袖口，“你妈妈是，普通人？”
林北生微颔首。
“就是那种……很容易生病、看不到鬼怪精魄、没法修炼真气、也不能查看前世，的，”周栩长吸了一口气，“普通人？”
“是的，”林北生看她，“如果你非要加这么多定语的话。”
周栩震惊。
虽然灵使家族发展到现在，族中后代做不做斩鬼师、是不是和灵使结婚，早已经不被严格限制……但是生而为灵使，靠的是血脉传承，就算最终没有拿起斩鬼刀以斩鬼为生，也能看到鬼怪灵物，更容易受到妖邪侵扰。
退一万步讲，就算此生从未手刃过任何精怪，也从不在夜间出门、没碰上过半个鬼魂。可斩鬼家族渊源流传，最短的分支也有少说几百年，谁能保证祖上没杀过几个穷凶恶极的大妖怪，人家轮回转世或者阴魂不散回来寻仇，这谁拦得住？
生人相较于能修炼真气者看起来是没什么威胁，但是其精魄却最为干净稳定，在不走寻常路的妖魔鬼怪看来简直就是行走的珍馐美餐。是以灵使族群千百年来习惯于内部解决婚配问题，一来保证血统纯粹，而来也是保证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全……
“那你父母……”周栩干巴巴地说。
“感情很好哦。”
“……”
林北生也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这些年随着时代越来越开放，自由恋爱越来越多，也有不少灵使选择和普通人缔结婚约，但大多来自家中已经断了斩鬼刀的传承、几代没有出过一个斩鬼师，而且基本已经远离灵使工作的一些小族群。
饶是如此，中心也时不时接到应急求助，是普通人因为和有灵使血脉者恋爱或婚姻后被各种各样的厉鬼、妖兽找上……
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却好像每时每刻都有成山的事要处理。
周栩想到。
林氏作为海外灵使大家族的头头，想要制定规则、掌控秩序，需要的可绝不仅仅是财力物力，更重要的是有足够杰出的领导者。
林氏如今的掌门人是林老爷子，他和周栩已经驾鹤西去的祖父是一辈人，而作为中坚力量的林父，却因为妻子是普通人不得不远离斩鬼的工作。林北生年纪轻轻，却要和一群履历至少超处他两倍不止的长辈们斗智斗勇。
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嗯？儿子回来啦！”
尖锐的女声瞬间将两人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林妈眼放凶光，盯着门口的两人。
“小栩你怎么也在门口呀？”
周栩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林北生，发现刚才忙着说话，两个人放着偌大的客厅不进，还在门口挤作一团。
“你爸爸还说你和小栩只是同事，合起伙来欺骗我吧？”林妈笑吟吟地冲上来，看周栩的眼光愈发炽热，“我就说吧，你们做律师的人都冷冰冰的，怎么会有小栩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呢？”
周栩尴尬得冒汗，心道您儿子这这这可不能和我往一起凑啊——再说您儿子这么独特的个性、这么清奇的气质，他和我这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甜妹也不搭配啊！
“阿姨那个，”周栩僵硬笑着，“我俩，真就是同事。”
“哦？”林妈眉毛一立，“小栩你做什么工作的？昨晚不是还说你画画来着嘛？”
周栩扼腕——大意了！
林妈妩媚一笑，好像全世界的爱情谎言，都已经被她精心维护的水晶指甲戳穿。
“北生你这个事情做得不对了哦，都处了小女朋友了，也不和妈妈说，要不是爷爷来电话告诉我们请小栩回家吃饭，我和爸爸还不知道这件事哩！”
林北生的面色也很精彩，“呃，那个，妈——”
“你不要说话，”林妈竖起一颗手指在林北生面前，“你都多长时间没回过家了？要不是因为小栩，你能想起来回来看我？你对同事是什么态度、对小栩又是什么态度？我老婆子长了眼睛会自己看！”
林北生纳闷了——我对同事是什么态度，对周栩又是什么态度？
“好了，不同你们攀扯，”林妈摆摆手。
周栩无语，心说这到底是谁在和谁“攀扯”。
“小栩你先坐哦，我去给你们拿咖啡，”林妈笑呵呵看着两个满脸无奈的人。
“不用。”
周栩听到林北生的声音。
林妈：“怎么不用的啦？”
林北生指了周栩一下，“她不喝咖啡。”
周栩点点头。
林北生：“喝了没法睡觉。”
周栩又点点头，自己就说了一遍这人竟然就记住了。这么看来林老板的记性还挺好的……不对啊！你你你你不能这么说啊，还是当着——
“啊啊啊啊！”林妈尖叫起来。
“生生你就是谈朋友了！！！”
“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爸爸！”林妈笑出了一串银铃般清澈的音调，转身就跑上楼梯了。
“……你妈——”
话一出口，周栩觉得不雅，赶紧改换了措辞，“你母亲——”
林北生瞥下来，“嗯。”
周栩：“一直都是这个……风格吗？”
林北生请咳了一声，让出道路来，把周栩领进客厅。
“周小姐都在这十几个小时了，她什么风格……应该有所了解吧，”他忽然来了一句。
周栩：“……”
确实。
周栩绝望地闭眼。
毕竟昨天晚上她刚刚到门口，林妈就一把推开门，顶着极其灿烂的微笑对自己大喊。
“啊！是不是儿媳妇来啦！”
孙女士（林妈）：这CP老子嗑定了！给我锁！！！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就晚上六点更新；要是出了意外，就晚点更（doge）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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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