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夹带着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湖面微波轻荡。
算算日子,离上次与宋辞年见面已经有些时日。不出所料,姜羡虞今日刚醒便见胭脂递了封信笺给她,姜羡虞掀开被褥坐起,此时正迷迷糊糊的,她愣了愣,没接,而是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
“王妃,方才太守府的人来送口信。”胭脂隔着杏黄色纱帐,见姜羡虞还是一副没睡醒的姿态,想唤醒她一下。
姜羡虞揉了揉眼睛,淡声道:“念。”
反正也不是旁人的信,宋辞年这种脑子也不会想到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加之胭脂又不是自己人,姜羡虞自不避讳,倒没有多加防备。
胭脂将信念完,大概内容姜羡虞也知晓了,果不其然,是相邀她去市集玩,姜羡虞终于反应过来,“把去年生辰时宋辞年送我的衣裳取来吧。”
“是。”胭脂领命。
她找得亦快,这件衣裳姜羡虞喜欢的很,出嫁时也一并带来了,放着的地方也是显眼。
她身着碧霞色的浮光锦裙,长发用玉簪绾起朝云近香髻,目光流连。
宋辞年的信笺送到王府时方到已时,姜羡虞挑衣、梳装打扮与用早膳愣愣是用了一时辰多,这都就过了午膳了,姜羡虞才用早膳。
权王府马车到约定地点停下,姜羡虞从马车里头款步扶着架子下来。
看见姜羡虞不慌不忙,宋辞年再也忍不住了,她噘嘴骂道:“本姑娘等你许久了,你可知晓?”
小姑娘倒是生得乖巧,螓首蛾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
姜羡虞不语,只是抿唇浅笑。
宋辞年:……
她不明白为何更个衣用个膳要用如此之久,宋辞年自行在宋府中已是无趣透了,心心念念她的姜羡虞,可不知那时她的知己正还在迷糊不清呢!
宋辞年顿感无语,此时她可能已经在心中骂了姜羡虞好几遍吧。
“你可知慕二郎君今日归京之事?”姜羡虞不与宋辞年争,而是把话头引到慕二郎君身上。
听闻仲夏时西州大捷,收复失地,实乃大沈之喜,其带兵打赢这场杖的便是慕二郎君慕璟安,慕二郎君习无不精,驰骋沙场,日后定能成为国之栋梁,为国效力。
言顺帝得知此等好事龙颜大悦,前些时日伤神之事还是缓了缓,他立刻下旨封慕璟安为定北将军,并承诺在慕璟安回京之时为他设庆功宴。
慕璟安今才弱冠之年,实属是少年将军,才貌更是皆为上品,如今又荣封将军,定能获不才少姑娘芳心。
言顺帝将庆功宴设在了今日日暮,姜羡虞被列在受邀名单上并不稀奇,毕竟她如今是权王妃,不过因为是替嫁所以名字却是姜惊眠。不过这次连一些小官职都在名单上,看着得出言顺帝这是想广众下帖,还真是任何人都能参加。
因为姜羡虞出门用了这么久,要是带姜羡虞逛完整个上京显然是不可能的,宋辞年打算只带她出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要不是见姜羡虞第一次到京城才不会留这么多耐心在这件事身上。
宋辞年是个喜欢热闹的姑娘,那里热闹往哪凑,京城身为大沈主要经济来源的地方,在那里的费用自然是不菲,一般都是达官贵人们才消费得起。
宋辞年来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逛完整个上京,她当时玩心大发,愣是几天便把所有市集都看了一遍,消费能力实属京城贵女中的佼佼者。
她宋辞年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可谓是一点都不惜财。
宋辞年心底已经有了打算,她决定带姜羡虞去吟月阁听戏饮茶,姜羡虞也是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提议。毕竟去茶馆听听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吟月阁是京城有名的茶楼,听说其东家是京中有名的富贵人家,不仅有财还有权,东家为人慈善,当年建吟月阁也是为了给平民百姓做娱乐场所,因此银钱降的比较低,但是室内装饰不亚于京诚的任何一间茶楼。
吟月阁也因银钱低,代遇待遇好而出名,可谓真正的座无虚席。
宋辞年平日闲暇之时老爱往这里跑,吟月阁的听书先生也一流,净是些托人打听都听不来的新话本子。
“我自是知道晓的,听闻慕二郎君回京之日时会经北门之处。”宋辞年略带傲意说道。
姜羡虞听明白了,吟月阁离北门近,算算时日抗奴士兵一两时辰后应会到达京城,恰好赶上时日。
慕璟安刚封定北将军,杀伐果断,其名声不必多说,到时候必北门处定会大满人山人海,若是晚了几步,可能连士兵都看不到,更别说定北将军了。
姜羡虞猜想的不错,近北门沿街的茶馆临窗雅座被订了个精充,价钱也被翻了数倍,其壮观程度定不会亚于壮元游街。
“本姑娘在吟月阁订了个雅座!”宋梓年说着便飘起来了,她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地:“等到那时必能欣赏到慕二郎君绝美的容颜!”
姜羡虞:……
这还没见到便开始想象了。
吟月阁内还真是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讲得活灵活现,宋辞年打小喜欢听书,拉着姜羡虞朝一桌刚走的位置走去,倒是不急,她订的是楼上的雅阁,现在却为了听先生讲趣事而停留在一楼。
“小厮,来只白炸鸡!"宋辞年轻车熟路地叫喊着。
“客官请稍等。”小厮应声后便走了。
她们运气好,故事才刚开始,姜羡虞以为莫不过又是说那梨昭仪之事,却不曾想这并不是,一打听才得知,原来这事早就讲过了,不愧多名声这么大,姜羡虞倒是提起了点兴趣。
她断断续续地听着,说书先生在上面卖力讲,底下观众中传出一声声:“好!”
这个场景宋辞年见过不知多少回了,她倒赏脸,也跟着拍手叫好。
故事姜羡虞倒了知道了大概,讲得这的是男子是仙界上君,女子则是狐族圣女,经过多次的纠纷,男子也是不在意女子是妖族,可人妖殊途缘尽于此,他却坚持一条路走到底,即使与仙门决裂也阻止不了他们相爱的。可正当姜羡虞认为这个故事就此结束的时候,倒是给了个反转。
女子因男子而走火入魔,万界容不下魔,男子得令杀掉女子,说及此处讲书先生便停了。
他看了看时辰,面带微笑道:“面对心爱女子的性命和天下苍生男子究竟会做出何决择,且听下回讲解。”
姜羡虞:……
这吊人胃口的事情还真是哪里都是有。
宋辞年自信出声:“既然仙君都为了与女子相爱,背弃仙门而去,定会为了心爱的女子而违背众仙的指意,救下女子,然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倒是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她刚说完,随即便被一道男声打岔:“这位娘子猜的得不准,最后,男子选择了维护苍生而杀掉那女子。”
众人闻声望去,男子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衣摆如流云,如同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还有些许的风流倜傥。
从衣着来看,此人衣袍描金绣银,背景非富即贵。
掌事的瞧见是苏溪辰,连忙向前行礼:“少东家。”
少东家?京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苏溪辰。
此男子来头不小,吟月阁乃是今右丞相府门下,右相专一,至今才只娶一位夫人,贵夫人早些年诞下一子一女。若他是少东家,猜得不错的话他就是苏向莞舍弟苏溪辰了。
宋辞年虽已知晓他就是苏溪辰,但她想来是不服气的:“胡说!怎么可能会如此?!”
“掌事。”苏溪辰挑眉,嘴角微扬,倒是不急,面不改色:“念给这位娘子听。”
众人纷纷不可置信,吟月阁可是未曾有过将故事提前讲的前例。“这……恐怕不符规矩。”掌事劝苏溪辰三思。
“让你念就念,哪来这么多理由?”苏溪辰颔首。
“是……是。”掌事得自家少东家之令,连忙照做,“在天下百姓和苍生的重任下,男子不得听令于众仙,他身为上君,自是要代头做好,从此大苍天下太平。”
舍一人而救苍生,这便是神的宿命。
宋辞年:……
可能只有像宋辞年这种姑娘家家才会相信这种他们心中所想的美好结局。
可顾全大局的人都知晓,这要选必然选择后者。
所谓舍一人换苍生,自是知道这个道理,选后者且不说正不正确,起码是最理智的选择。
“荒唐!本姑娘看过这么多话本就没有这么写的!”宋辞年难以置信。
苏溪辰展扇缓摇,满身风流意态:“那娘子见识就浅薄了。”
他在笑宋辞年,宋辞年倒是聪颖了一回,她听出来了,她面前的这位公子哥正说她见识浅薄。
宋辞年咬牙切齿,“你!”
管他身份高低。
宋辞年方出声便被身后的姜羡虞打岔,若将两人对比,还是姜羡虞理智点,若不是人家公子哥脾气好了点,照他这身份换作别人宋辞年早就死不知几百回了。
不能再让宋辞年这样胡闹,要是出事了她这个权王妃还好说,但以宋辞年这个这个身份显然是行不通的。
“闹够了没?”姜羡虞不悦,转身又换副态度向苏溪辰说道:“小姑娘家家不懂规矩,不小心冲本撞了贵公子,妄请你宽恕。”
苏溪辰目光在姜羡虞身上停留几息,他略一挑眉:“瞧这位娘子衣着,可是外来人?”
“郎君猜得不错。”姜羡虞很有规矩的应了一句。
“哦?”苏溪辰闻得此言,略一挑眉,道:“不妨告知在下娘子来自何处?”
“渝州。”姜羡虞双眸微抬。
她的容貌既不张扬,也不放肆,就如同是江南水乡里的一场大雾,雾气扑面而来,朦胧且柔和,让所有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娘子一貌倾城,品行不凡,小爷我是个识趣的人,汝乃我心之所求,不知娘姑芳龄几何,可否婚配?”他啪嗒一声,收拢了扇子。
巧言令色。
早有耳闻苏溪辰是个玩世不恭,是个纨绔。
苏溪辰走到姜羡虞而身前,伸手刚伸出手,姜羡虞条件反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眸中冒火,“郎君想干什么?!请郎君自重!”
她声音很坚定,牵起宋辞年的手正准备走,但苏溪辰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并未停止,他的手缓缓伸向姜羡虞头上的钗子,摆将原本歪掉的钗子摆好。
姜羡虞愣了愣。
“美人儿这是想哪去了?”苏溪辰瞧她这反应,轻笑揶揄。
“恕我方才行为鲁莽了些。”随即姜羡虞便开口。
“娘子是不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苏溪辰依旧不依不饶,话还未说完,便被旁案桌上的男子打断。
他的声音从夜色里飘来,带着初冬淡淡凉意,几乎浸到人心里去。众人循声望去。
男子一身云缎锦衣,玉冠束墨发。
待到姜羡虞看清之时,男子已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从容不迫放下茶盏。
“她是本王的人,岂是你能戏弄的?”他眼皮子未抬,语态懒散。
姜羡虞定睛一看,心中一惊——眼前男子正是她的夫君!
姜羡虞: ……
没想到沈临渊也在这,不过细细想来也倒不稀奇,早有耳闻权王与姜郎君走近得近,既苏溪辰都出现在这了,多个沈临渊也没什么。
看沈临渊那悠闲的动作,瞧得出他在这已经有些时辰了,或许苏溪辰与姜羡虞的谈话他一字不落听进去了。
果然是沈临渊,开口就是一句“本王”和“我的人”,可谓霸气十足。
沈临渊常出现在京城,那些不实的传闻自是闭口了,毕竟京城百姓人都见到了,难不成还听信那些虚说?
对于权王是一位极为好看的男子弟满京城皆知,上京百姓自然已经不为稀奇了,并未对他的出现而过多震惊。
反倒是姜羡虞,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夫君会出现在这。
众人纷纷向沈临渊行礼。
“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这位娘子怎么就是你的人呢?”苏溪辰明显打趣道。
沈临渊勾了勾唇:“她是本王的妻子,你说呢?”
姜羡虞: ……
沈临渊这是想上演霸道亲王爱上民间臣女?
苏溪辰“啧”了一声:“没想到堂堂大沈王爷还有这样的一面。”
苏溪辰犯贼,变个语气学沈渊地说话。
沈临渊:……
“你就知足吧,这么能娶到如此貌美的女子,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么幸运?”
沈临渊突然开始嫌苏溪辰话太多了。
烦!
“臣妾拜见殿下。”姜羡虞给沈临渊行了礼,虽然很是震惊但礼数总不能落下。
沈临渊闻言,终于抬头了:“被小人戏弄不知道反抗?”他看出了姜羡虞眼中的不可置信,双眼眯着调侃姜羡虞。
姜羡虞略微思索了一番,脑瓜子一转:“臣妾不想有辱殿下声誉。”
沈临渊闻言,不屑地笑了:“有本王罩着,你怕什么?”
宋辞年: ……
真没怕来,还真是看了一出好戏,简直比说书先生说的还有趣,对于宋辞年这种特别爱看热闹的人还真是了他们心愿。
苏溪辰见再逗姜羡虞就是自讨无趣了,便又打趣起一旁死死瞪着他的宋辞年:“这位娘子虽不及权王妃,但也称得上是一位佳人,美人儿,如何称呼?”
宋辞年开始嘀咕起来:“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胆敢问本小姐名讳?”
“美人儿在嘀咕些什么呢?”苏溪辰跟个登徒子般。
宋辞年猛地向前,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一字一顿道:“不、告、诉、你。”
热剧结束,围观的群众一哄而散,宋辞年噘了噘嘴,显然她这位群众还没看爽呢。
姜羡虞: ……
一散便传来了最新情报,不愧是打过胜仗的士兵,虽然才打完仗很累,但打得是胜仗,加上对家中亲人的思念,士兵们不仅未精疲力竭还精力充沛着,自然是因为兴奋。心中大概已经想好
那些奖赏要用去何处了吧。
大沈百姓听到这个消息自是高兴的,毕竟那可是保护他们领土的英雄,是整个大沈的英雄!
她能理解他们的不容易,对这些胜利归来的英雄心中自是敬佩,能得知他们打胜仗更是喜不自禁。
她自知习武的不易,思及此,勾唇一笑。
不过杀人便容易多了。
她心中不由地对慕璟安的好感添上三分。
沈临渊身旁的下人附在他为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沈临渊等一行人先行离去了。
宋辞年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推着姜羡虞后背便往上边走,刚走到她订下哪间雅座就顺瞬间不住了:“你与你夫君感情怎么如此好?!”
宋辞年很爱八卦,她这次真觉得自己走了大运,这不花钱便能凑热闹的感觉真好,她爽了!
往日姜羡虞是知晓她爱八卦,可没想到至今不仅没有半分收敛甚至还变本加厉起来。
似如今,活像个市口说三道四的中年大娘。
沈临渊与苏溪辰她的为处理完事务便又回到了呤月阁,这毕竟是苏府门下的,老掌事知早猜到苏溪辰这个少东家会来,特意给他们留了个好位置,若是今日来,日的不用多说,临窗必须安排上。
沈临渊出去不久,大约一盏茶工夫便回来了,老掌事在苏府已经有些时日了,知道少东家与慕二郎君关系好,这慕二郎君大胜归来不迎就见怪了。
事实证明地确如此,他们少东家领着权王便往这边走。不得不说宋辞年真会挑位置,这个角度甚好,就连远在北边的北
城门都瞧得一清二楚。
雅阁一旁的小厮正恭恭恭敬敬地给姜羡虞等人倒茶水,倒好之后还不忘说道:“二位请慢用。”
姜羡虞以帕掩唇轻笑道:“不愧是大名远扬的吟月阁,倒茶水的动作倒是做的一丝不苟。”
姜羡虞看得出来,他姿势很是标准,这不练个一时半会儿是练不成的,区区一名小厮便如此着重培养,可见其茶馆重在待客道,东家的品行定不会差。
小厮微微笑道:“小店不敢当。小的还有事务在身,扰了二位雅兴,实在自愧不如。”他拱手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什么鬼少东家,如此粗鄙无礼,玩世不恭!分明就是纨绔子弟!姜羡虞,你说是不是?”宋辞年埋怨道。
“回京的军队是不是快到了?!”宋辞年心思都放在了慕二郎君身上,眼睛不眨的望向窗外街道上,颇为上心,这不就被她观察到这微乎其微地变化。
话真多。
姜羡虞闻言凑近窗边一瞧,只见街上百姓们一大半已围在北门处了,交谈声逐渐放大。
“嗯。”宋辞年这句话摆明就是设问句,往下面一瞧谁还不清楚?不出一刻钟,行军自队伍便入了大沈,直达京城,大沈上京北边便是北门关,并不是中心处。
看守城门的士兵见是来者是慕璟安,不出片刻便放了行。大沈北门处顿要时聚集从四面入方而来的百姓,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想毕必领头那位便是慕二郎君了。
姜羡虞目光朝下望去,男子策马扬鞭,虽身旁两位下属生得还算周正,但一经对比,远不及中间那名身披凯甲的男子万分。
他周围跟着簇拥护前行,人潮涌动,百姓拿起瓜果,鲜花便扔,一声声高喊着定北将军,好不威风。
宋辞年顺着声音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少年将军!
瞧着还真是养眼。
宋辞年顿时想起权王这个人,便忍不住与他比较:“同是习武之人,权王殿下为何就如此心狠手辣?”
宋辞年讲得大声,毫不避讳,熟不知毗邻的雅室听得一清二楚。
“我就说你这个人可真是没意思。”闻得此言的苏溪辰趁机抓住话头潦潦草草地调侃几句,“连小姑娘都嫌弃起来了。”
沈临渊:……
他们不怕是一伙的吧?
话毕,隔处却并没有任何声音,姜羡虞未开口,她本就不想管此事,宋辞年议论便议论吧,不加入便好。
袖手旁观。
沈临渊倒并不在意,随她也罢。本以为话题会就此别过,不料一道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殿下若不心狠手辣便是另一人心狠手辣,如此下去,恶性循环,总得有人当恶人。再者说他如此脾性是否不是为了大沈?”
此时她口中心狠手辣之人正精心擦拭着手中精致的小刀,闻言略微一顿,勾唇浅笑。
他夫人辩解得还挺伟大。
苏溪辰一时觉得狐疑,一拍案面,道:“你笑什么?”
他想起往日做事都一副面无表情的脸,打了个冷颤。
话音未落,沈临渊抬眼,又回到了往常的神态,外带几分冷淡:“哪只眼睛看到了?本王这就给你挖出来。”
苏溪辰乖巧得闭了口,他明白,沈临渊这个人可能真下得去手。
天色渐晚,庆功宴如约而至。
姜羡虞与宋辞年共乘同一辆马车前去赴宴,宋辞年正坐在马车内翘着腿,吃着零嘴儿。起初还是寂静,直到胭脂提起她家姑爷。
宋辞年内心五味杂陈,她倒觉得怪,不过还好她这次学机灵了,并未出声揭穿姜羡虞。
她这种单纯的少女自是不懂,前边还亲密着,且不说姜羡虞方才这神情不难瞧出她本不想参与。可这后边却又护上了,宋辞年实在不知姜羡虞唱得哪一出。
宋辞年生性直率,喜怒哀惧什么都挂脸上,就差把这几个字眼刻出来了,姜羡虞与宋辞年相识久,若还看不出她这心事就不可能了。
她看宋辞年欲言又止的样子,抿唇淡笑:“怎么?不明白我为何如此行事?”
宋辞年:……
宋辞年眉头皱起,更是不解,她是如何知晓的?
一旁的胭脂见状忙向宋辞年解释:“娘子可否听到苏溪辰所发出的声音?”
且不说苏溪辰,那拍案面的声响可不是这么轻易便能掩盖得了。
宋辞年脑瓜子一转,终于想到重点上,吟月阁虽好但隔音效果不怎么好,这也是他们美中不足之处。以苏溪辰的性格声音如此大也不出奇,若苏溪辰在吟月阁,跟随他而来的权王就不用猜了,自也在其中。
她脑子终于跟上来了,姜羡虞在跟她演戏呢,她这才明白姜羡虞是在故意讲给沈临渊听。
宋辞年默不作声,只是一味点头,随即竖了个大拇指。
有两把刷子。
她明白了,姜羡虞大概是想从沈临渊身上讨点好处。
可宋辞年又怎知,虽是故意而为,但那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况且姜羡虞如此行为只是不想与沈临渊结仇,不需要他给她好处,只要不添麻烦便好。
姜羡虞说得是事实,她只是实事求是。
瞧着宋府的马车走远,苏溪辰才注意到沈临渊正斜着身子靠近窗,视线停留在一辆马车上,他也顺着这道视线望去。
街道上晃眼的只有早已走远的马车,苏溪辰倒是认出来了,这是宋府独有的马车,此时帘子被纤纤玉手轻轻拨开,里头一位清秀的女子正端坐着,女子肌光胜雪,拂袖侧头往外瞧,清眸流盼,似是在找何物,发鬓上金步摇被陡峭的石阶撞个叮当响,虽方才已见过,但还是被此一瞥所惊艳。
姜羡虞一行人随着婢女入宫,此次庆功宴将在大明宫举办,姜羡虞等人来得早,此时只有几人,众人纷纷向姜羡虞行了礼便落座了。
殿内有几个正值豆蔻的姑娘,看上去很是眼生,应都是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们,见着姜羡虞连行礼都未反应过来,还娇娇滴滴的,若不是见年长的给姜羡虞行礼,或许还愣站着呢。姜羡虞鲜少出门,只不过是有些眼尖的贵人识得她衣着上的图案罢了。
姜羡虞倒是不拘小节,想着无所谓,与这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少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俗话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不出片刻,受邀的贵人们纷纷来赴约,空位置上也陆陆续续坐满人。姜羡虞的位置比较靠前,毕竟她终究是王妃,且是正王妃,她那位置可以一睹天子龙颜。
受邀之人多多少少都来齐了,但或多或少有几个空着,瞧着应是还在赶路。姜羡虞抿了口茶,顺势放下茶盏的手倏地一颤,她再次确定她并没有看错,是她母亲与姜惊眠!
如今姜惊眠可是庶出,就算广泛下帖也轮不到她,看来她这位父亲还真是疼爱她长姐,这是塞了多少银子才进来?找关系硬写进请帖里?姜惊眠能来这事,柳氏应下了不少功夫。
姜羡虞将茶盏放下,一旁侍女连忙识趣地将那空茶盏再添上一杯。
姜惊眠还真没闲着,一上来就想找姜羡虞麻烦,倒很是符合她性格。姜惊眠缓步向前,直到在姜羡虞面前停下。
“妹妹近日可好?”姜惊眠缓缓开口道。
姜羡虞莞尔一笑:“多谢姐姐挂念,家妹自然是好的。”
姜羡虞身上的金银首饰让姜惊眠好生羡慕,她觉得这些宝贝挂姜羡虞身上着实碍眼,想着明明这些所有都应是她的就明显气不过:“妹妹当然好了!这都不怎么往家里跑了,且不说送点好东西孝敬孝敬爹娘!”
姜羡虞:……
这是要骂她白眼狼。
“爹爹与娘亲养你容易吗?”见姜羡虞不吭声,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实在是有辱门楣,姜惊眠真不怕损她姜府名声,这教出来的子女如此嚣张跋扈,且不说教女无方,这有其女必有其母,跟自家姐妹当众吵架这不惹人笑话?
如此下去损的可不止是她姜府声誉,若是姜羡虞举止不正,怕是要上升权王府。
“姐姐当今口说无凭不说,好好想想自己的名声吧,若是传个臭名远扬,名垂千古,今后怕是找门亲事都难,更别说攀上何处好人家,姜府可由不得长姐如此作践!”
此话一出,姜惊眠顿时又来气来了,她又如上次回门那般想扇姜羡虞一耳光,看来她这是要暴露本性了,可身份之间的差距姜惊眠不明白,姜贺还不明白吗?怎么来说都是姜惊眠拒绝在先,如今也怪不了别人。
就在姜惊眠下手之迹,姜贺训斥,还好收手及时,并未酿成大祸。
“你怎会如此骄纵无礼,争风吃醋!”柳氏随即出面在旁边试图平息事态,将姜惊眠带走,“姜羡虞如今乃千金之躯,你做事前为何不过脑子?”
姜府从小一直向着姜惊眠,养得她金枝玉叶,哪还受过这种委屈,摆明不服:“娘,你怎么能帮一个外人也不帮我?”姜惊眠语气略带撒娇。
柳氏:……
“若不是我大慈大悲,权王妃的位置哪轮得到她这个小贱人?!”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女儿?!可曾记得如今这个位置是你给那个小丫头片子双手奉上的?当初你也不掂量掂量前因后果,自己愚笨,先前种下孽果,还怨他人。”柳氏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分明是在自取其辱!”
姜惊眠惊讶中略带着些不解,她何时见过她生身母亲骂她?且还帮着那小贱人?她何德何能让一向爱她,疼她的母亲对她发火?思来想去姜惊眠终究没表明她心中的不如意,而是冷哼一声转头便不再理会柳氏。
贵宾都来的差不多了,言顺帝与彦皇后也纷纷落座,宁太后人老了反而不太喜欢热闹,这次也不例外。
由圣上主持的庆功宴,宴会上的美食必然不多得,倒是挺丰富,可一码归一码,这大明宫场地大,能容下好几许人,原本热乎的菜品端到贵人面前也得凉。错过了最佳品尝时间就算是佳肴也会少了点味。
按官职权位高低分位,姜羡虞自然差不到哪去。姜太尉姜贺官职挺高,不算低,但如今只能安排到离殿门较近的后席,坐在那别说是言顺帝与彦皇后了,就连亲王也看不清,只有言顺帝入殿那一瞬才能一睹天子龙颜。后席这位置是委屈了些,但受邀之人众多,他一个小小太尉能进殿与天子共餐已是荣幸至极,更别说离天子近些。
其实礼部如此安排已是给足了姜贺脸面,殿外也有安排,他那位置对于一个太尉来说已是谢天谢地了。
姜贺掌管姜家军,自古君王最是忌惮手握重权之人,对于姜贺明面上不说,其心中很是不喜,对于礼部如此安排已是不悦。
言顺帝脸上并未挂着笑容,为慕璟安举行庆功宴也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慕二郎君大胜之迹很快便传遍京城,官臣们纷纷上奏庆贺,慕璟安风头正盛,功高盖主,言顺帝看着一堆关于慕璟安的奏折,迫于压力,只能如此。
如今西州大捷,战士们英勇作战,左丞相告知,若他作为天子却不表态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言顺帝便摆摆手,让他们就按左丞相的意思去做。这才有庆功宴的由来。
“宣,定北将军!”
慕璟安踏入殿内,英姿飒爽,一表人才。如此才貌,赴宴的闺阁少女们早已看痴,纷纷微红着脸。
作为颜狗的姜惊眠自也在其中,似乎已经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估计她已经想好如何上门提亲了。
姜羡虞心中暗自思量,今日的庆功宴上,慕璟安的风头无疑盖过了所有人。她的目光在慕璟安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位少年将军,年级轻轻便在朝中威望颇盛,不仅有着过人的武艺才能,更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英俊外貌和高贵气质。他的出现,绝会在京城中掀起一阵波澜。
姜羡虞瞧慕璟安如此受欢迎,倒是不多见,已经脑补出言顺帝脸黑成何样了。
庆功宴正式开始,波斯舞姬们轻盈地步入场中,随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宴会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众人举杯畅饮,谈笑风生。姜羡虞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和警惕,她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把柄。
身为一国之君似乎对慕璟安凯旋而归并不感兴趣,反而更加关注舞姬们的表演,言顺帝唤来几个波斯舞姬,一手抱一个,整日寻欢作乐,丝毫不顾及身侧彦皇后感受。姜羡虞首次见言顺帝还好奇他昏君的名号打哪来,当初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所闻不假。
她总算明白了,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国以君为天,天子都如此,国家迟早覆灭。历代以来,昏君比比皆是,后果不是亡国便是农民起义。
大沈自开国以来,历代君王越到后面越是昏惯无能,并不是想着富国强兵,而是想自保,怕手握重军的簪缨世家谋反,平日若不是奏折多批惧不提拔武将,重文轻武现象逐渐加重,视武将世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打压,堤防。
可有几代簪缨世族是陪先皇打下江山的忠臣,有功在身,如今言顺帝上位,怕他们与边疆小国互通反咬他一口,早想废除他们兵权,可归根到底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功臣,且若不是当初他们英勇奋战何来安稳大沈?言顺帝想收回兵权也得经过众臣们的附议,国以君为天,皇权自是高高在上,可国以民为本,比皇权更大的是百姓们的嘴。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此简单的道理何其不懂?
没有理由便不成立,言顺帝想让武将们告老还乡还得讲究道理,若无借口便推托便是狡兔死,走狗烹。这跟过河拆桥有何区别?历代武将们出征替天子打下江山,江山一定主便将曾经那些为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功臣如猎犬般杀而烹之,仅仅只是因为担心自身龙椅难保,江山定,兔已死,猎犬已无用处,烹之绝后患,多么可笑?
身为一过之君,如此作风尚有不妥,不懂得权衡利弊,只会贪图享乐,大手笔的消费,堂堂大沈皇权就此**,本历代以来未曾出过何乱子,如今传到言顺帝那一代却是由外戚掌权,世代君王忌惮权重的外戚,既要娶一个有势力的大家世族为妻子为稳定龙椅,一边上位后又处处堤防。
担心有朝一日养虎为患,届时放虎归山,皇位不保。可言顺帝却不一样,一心贪财好色,昏君名号坐得稳稳妥妥,可谓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执意如此,怕是会臭名昭著,传给后代臭名远扬,背负骂名,洗都洗不白。
高位上的彦皇后倒是并未曾有何异样,不知可是见惯不怪了?想来真是委屈了彦皇后,但说到底毕竟是一国之母的高位,若是权重之人便觉得这与成就她大业来说不可一提。
与言顺帝相比,两人坐一块,倒显着彦皇后心宽,无小家子气,不斤斤计较,很是母仪天下,实在是一位贤后。
简简单单行了礼后,纷纷开始动著,宴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姜羡虞朝姜贺那边望去,便瞧见她那上次回门还是客客气气的父亲正往他心肝宝贝碗里夹菜。照顾得真是周到。
因姜惊眠是第一次露面,顶替的是姜羡虞的身份,倒是眼生得很。她今日穿着跟往常不同,应是姜父姜母为她精心挑选的,往常她老爱将一大串金银首饰往身上套,偏偏还爱穿深色衣裳,显得跟野村地主家的女儿似的,土不堪言。
姜羡虞视线掠过柳氏,朝她身旁的徐祎裴打量起来,眼前少女底子其实不错,粉衣淡妆,娇俏动人,虽说不是贵女中出类拔萃的,但也算的上是中上等了,今日看得出来为此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显得更是桃花玉面。
姜羡虞勾唇一笑,她猜得不错,这么快就有人上钩了。
一名青衫少年男子朝她那边走去,遇到徐太守开口便道:“不知令千金可否婚配?”
徐太守未曾开口回应,一旁的徐祎裴闻言放下手中茶盏,男子瞧着倒是聪惠,应是一位诚恳之人,可惜却是相貌平手,瞧衣冠打扮也不见得是何达官贵人。
徐祎裴想也不想出声道:“这位朗郎君怕是不知,小女早有倾心之人。”
姜羡虞轻笑,这徐祎裴哪是有何爱慕之人,分明是想着拒绝。
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众名门千金打扮得出众,各有千秋。其目的是什么略一思索便可知,看戏定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一出接一出,徐祎装的戏份刚瞧完,又有一出新戏可看了。
用过膳后,言顺帝率先离席,彦皇后倒注重礼数,留下来招待众臣,皇位待人总是笑盈盈的,这最导致言顺带一走,氛围总的来说是放松了点。
酒足饭饱后,皇后为了放松气氛准允大家离位走动,经这话一出,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直至后面有人带头开了这个口,诸位便敬酒的敬酒,贵夫人和贵小姐们坐在一块相聊甚欢,好不闲暇。
姜惊眠掠过姜羡虞,倒是清高的很,连正眼都不给。姜羡虞瞧她背影,她长姐的目的不言而喻,男子和当家之主们倒对这些小女家家的事情自然提不起何兴趣,夫人们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自也一样。可小姐们却不可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凑个热闹。宋辞年就是个典形的例子。
恐怕有些单纯是来看笑话也说不准。这种场合对方多出丑,多些笑话才正合她们心意。
“久仰了,可否交个知己?”姜惊眠走到慕璟安跟前,盈盈一笑。
果不其然,姜惊眠周围不出所料地围满了特意来看热闹之人。
“这位娘子,真是对不住了。末将恰好不善交友。”慕璟安扫视了一番,便收回视线。
“噗呲。”慕璟安的话头很快便引起小姑娘们咯吱咯吱的笑起来。
这种事情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如此鲁莽地出来献丑的,姜惊眠明显是特意打扮过,她本认为胜利在望,不料却惨糟失败,还出尽了详相,让他人看尽笑话。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在如此多人面前丢人现眼,姜惊眠一时心时急,迫不及防地开口便道:“你们是爱嚼人舌根的村野乡姑吗?”
不就是对方被拒绝了,何至于此?
可对于围观的姑娘们来说就不一样了,听及此,众女誉瞧她的眼神都变了,与前头单纯来看笑话相比,如今纷纷蒙上一层不怀好意。
女誉当中必有忍不住恕气者,譬如正朝前走来的紫衣少女,怒火蔓延到心中燃起:“你算哪门子人物,尽丢人现眼!”
少女声音正直清碎,但细细能听出点傲娇的语气,应是位富家千金,怕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她所咽不下气吧。
虽目标未指明,但对于养尊处优的少女足已让她怒火中烧。
大概是因为姜惊眠也曾骂过在场众人,女誉们或多或少站紫衣少女那边。
“你又哪算哪门子人物,我爹可是当今姜太尉!”姜惊眠自矜,”我家妹还是当今权王妃呢!”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军营莽夫养出来的女子,想来一样粗鄙。”
姜羡虞:……
看个热闹都能扯上她。
“真是荒谬至极。”姜羡虞穿过人群,款步走到紫衣少女面前:“长姐不懂事,冲撞了诸位,还请谅解。”
姜羡虞顿了顿,随后张口补充道,“身为她的家人,理应替她道罪。”
女誉们见姜羡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些话语也实在挑不出何毛病,况且这话语所出者乃是权王妃,便纷纷作罢表示谅解。
紫衣少女觉得姜羡虞态度诚恳,便也表示无所谓。
姜羡虞气不打一处来,她的这个长姐应说是蠢呢还是什么?!讲出这种自报家门的话,还拿她这个权王妃当挡箭牌,实在有损姜家名声。
姜羡虞并未跟姜惊眠有何解释,只是转身就走,与她这种人何其解释得清,就连柳氏道出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何必自废时间?
“权王妃请留步,末将有一事不明,恳请王妃告知,末将与娘子可曾是见过?”姜羡虞将走之时,一直默不做声的慕璟安却开口了,他倒是想问清楚。
姜羡虞回眸,打量起慕璟安,神色复杂。
慕璟安自小学习武,这种打量人的视线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他看出姜羡虞疑惑的神情,加之姜羡虞打量他如此之久,心中早便有定论了。
“王妃可是想不起了?”他这分明是疑问句,可却叫旁人听不出半点疑问的语气。
姜羡虞并未回应,慕璟安察觉到方才打量的视线没收回。
她便等同于默认了。
“也罢,记不起也很正常。”那是道清润的声线,说话语气平缓,听起来温柔含笑。
姜羡虞:!
姜羡虞清晰地感受到慕璟安的日光停留在她腰部的佩饰上,鲜有人会关注这佩饰。姜羡虞细想,她记得这佩饰曾经是一位少年在她幼时赠予她的谢礼,她虽至今还戴着,但鲜少外露,也未有何人注意过。
如今这位少年将军倒是注意起佩饰来了,看来,他应便是初那名少年。
慕璟安年少时过得并不好,他是平民出身,从大草原里出来服兵役,不料于兵事一向天赋过人,愣是踏着敌国之血杀上了将军之位。
慕母在慕璟安幼时染上重病,慕父早逝,慕母病症逐渐加重,慕璟安迫不得已带慕母出草原求医。慕家上下都靠放牧为生,就是因为从打小便跟生畜打交道,慕璟安的御马技术一流,加之慕璟安的天赋异禀更是棉上添花。
慕母的患病,慕璟安只能丢下牧场,走出草原,他把余下的牲畜全卖了,可因为连续几日缺粮的牲畜早已不如从前,卖也没个好价钱,回本就更不可能。只能凑的得齐给慕母治病的银钱,吃穿别的顾不上。
慕璟安带着慕母本就不方便,应聘个打杂的被赶出来门好几回,毕竟有人哪个东家会愿意自家伙计打工还带个累赘?这是要包吃包住还要给工钱,这亏本生意谁会做?慕璟安当时年纪尚小,干活能力好不好不说,要是磕着碰着闹出人命这生意哪还做得下去,实在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慕母一直卧床不起,慕璟安为求生计只能当街乞讨。就在慕璟安走头无路之迹,他遇到半夜因贪玩而瞒着夙梦翻石墙的幼时姜羡虞,姜羡虞和夙梦自不受宠,姜羡虞穿着她仅有的几条衣裙,夙梦手意过人,这还是她亲手给姜羡虞缝的衣裳,但如今的衣裳已被小阿羡穿得脏兮兮的了。
慕璟安只是想在这靠墙睡一晚,不料却突然出现一位小姑娘,此时的小姑娘正眨着那栗色眼瞳干巴巴地盯着他,秋瞳剪水,圆脸上挂着婴儿肥灰尘尘的,应是方才翻墙所沾上的脏东西,手中正紧紧捏着一个馒头,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疑惑。
慕璟安比姜羡虞大几岁,身高自然比她高,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小揪揪,“别怕,哥哥不是坏人。”
小阿羡扒开他的手,柔了柔自己头上的揪揪,噘起嘴:“还好没弄乱,”小阿羡立刻松了口气,“小哥哥,阿羡娘亲说过,欺负阿羡的都是大坏蛋,你没有弄散我的小揪揪所以你是个好人!”
小姑娘的声线柔和得仿佛溢满了甜美的蜜糖,叫人不由心生怜爱,倒是可爱得很。
小阿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慕璟安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小圆脸顿时一副严肃又认真的姿态。
小阿羡注意到那道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心里顿时慌得要命。
小姑娘早已幻想起来,心道,娘亲也没说过跟阿羡讲过,这种情况,这位小哥哥是大坏蛋吗?!
慕璟安的目光太过的惹人在意,小阿羡思索半响,看了看慕璟安,又看了看手中的大白馒头。似是灵光一闪,一下子便懂了,自作聪明地出伸出小手,小手中放着一块馒头,应是方才握太紧了,馒头已经皱皱巴巴的了。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唯独手里这个馒头被她保护着很好,还是白白净净的。
“娘亲说过要助人为乐,阿羡如今便要将珍藏不久的馒头分享给小哥哥!”小姑娘朝他淡淡笑开,如白莲绽放,一下子便戳中人心窝。
少年心头一紧,面前的小姑娘明明如此含不得却还想着分享给他。
顾及重病的母亲已经饿了如此多时日,他便收下了白馒头。“多谢了,小妹妹。”
少年心中顿时暖暖的,垂眸盯着她,眼底的笑意分明,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光华流转。
小姑娘揉了揉脑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慕璟安想起她方才的行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为何要偷溜出来?”
小阿羡一刻未想便开口了,“想到外面看看外面的世界!”说及此小姜羡虞便抑制不住兴奋,眼眸如星辰般闪烁。
姜贺没怎么带她们母女俩出去过,年幼的小姑娘自是好奇着。
“阿羡,那哥哥以后来跟你说说外面的故事,可好?”少年的声音温柔极了。
“好耶!”刚开心没多久,姜羡虞小脑瓜一转,似是不放心地说道:“这是我们的约定,得拉钩!”
少年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搭上她的小拇指,轻声答应着:“好。”
至此过后,慕璟安每晚都跟姜羡虞讲外面的世界,姜羡虞的满足心一下子便填满了。有时候小阿羡也会偷偷带点粮食点心给慕璟安,因为此事亦没少被苏敬惩罚。
直到一日,小阿羡盼了许久都未见慕璟安,盯着前日慕璟安送她的佩饰,发出了一声叹息,失落地翻回院子西院。
后来,慕璟安便似人间蒸发一般从未出现过。小阿羡当时并未问他姓何名谁,何如今过了如此之久,姜羡虞对慕璟安的记忆一直是模糊的,以至于并未认出。
面对众人的目光,姜羡虞停止回忆,从口中挤出几个字,略带点震惊:“小哥哥?”
慕璟安一惊,他自知,习武之人擅长隐藏自己的视线,何况他只是停留在那佩饰片刻,目光并未久留,常人未必能发觉。
倒是有趣,小姑娘越发机灵了。
“不错。没想到再次见面,阿羡已成权王妃了。”说及此,他语间略带点失落。
时隔多年,现如今慕璟安在众人面前如此唤她,早已不习惯。
“定北将军,别来无恙。”与慕璟安相比,姜羡虞用如此尊称,倒显得生疏许多。
慕璟安立了军功凯旋,派手下查找当年的小姑娘,他知晓她自称阿羡,找个姑娘倒是不难,然后借着军功恳请圣上赐婚,如今怕是难行。
“恭喜定北将军此战大胜,改日再去将军府一叙。”话毕,姜羡虞回到茶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