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留园。
小院中,姜、陆二人相对而坐。
日近正中,阳光正好,可姜啟的心情却不像这天色一般明朗,最终,他还是没能拿到进入秘境的名额。
今日早课后,考核结果出来,姜啟与姚元宗都是46分,两人并列第三,前两名分别是祁旭峰和荀以沫。
“只差一点点”,他心有不甘,“明明都是第三……”
名额只有三个并且按先后顺序取前三人,姚元宗的名字排在他前面。
果然,他费劲心思和努力也还是没用。但他清楚自己只是一介凡人,既没出身也没背景,在分数相同的情况下,谁都会优先选择修仙世家出身的姚元宗。
“莫要太过沮丧,只是一次考核而已。”陆贤安慰道。
“嗯。”
姜啟低垂着头,有些落寞。
看他如此低落,陆贤不禁心中自责。
“果然,那时就不该以此激励他。”
陆贤自觉,若不是自己将考核和入境名额挂钩之事早早告诉对方,让其期望太高,现如今便不会有这般的失望低落。
可姜啟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之所以如此颓丧不仅仅是因为没能拿到那入境名额,主要还是入境之事与提请入内门息息相关。若是错过此次绝好地提升和展现实力的机会,之后,再想要让内门的长老们注意到自己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其实,也不是只有进入秘境才能得到内门长老的垂青。而且,秘境中危险重重,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陆贤知道姜啟的心事,想了想又宽慰道,“你筑基未久,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慢慢积攒,厚积薄发,修为才会更强。只要你有真正的实力,便不愁不能得到进入内门的机会。”
陆贤一口气说了许多。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平时言语简练直接的人,竟也能将话说得如此委婉繁琐。
可他说了这半天,姜啟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对面的那颗脑袋越点越低,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天真无辜的鹌鹑。他心中无奈,但又实在想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
“嗯……”
他脑筋急转,想来想去只得拿另一件事先岔开对方的注意力再说。
“那玉简我去藏书阁看过了。”
陆贤顿了顿,见姜啟还是没反应,便只“赌气”似的盯着对方,不再往下说了。
感到对面盯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姜啟忽的打了个颤。
“啊?”他抬头,“师兄刚才说的是……”
见陆贤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他脑中一闪,猛地反应过来, “是那枚玉简?”
“嗯。”
陆贤这才绷着脸点头应了。
他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会没来由的有点负气,但转而又将那点无谓的情绪略过,只端正道:“我已去藏书阁看过,那玉简上刻的图案的确指代天梯,但却与我之前看过的略微不同。”
“不同?有何不同?”
“线条更简单朴拙,结合这枚玉简的外形样式等来看,它制成的时间应相当古早。”
“可这和我阿娘被杀又有什么关联?”
姜啟不明所以。
陆贤也不知只摇头道:“尚未可知。且玉简中所记内容虽有趣,但确是游记无疑,看似亦无甚相关。”
他的确没看出什么重要的关联,但他没有说的是,玉简中有一大半游记都与天梯传说有关。若那些游记的确是真的,那么此人定是进去过天梯,且没准和五家驻守仙门有关。可这依然解释不了,为何这天梯标记会在杀害姜啟母亲的凶手掌上出现。
他考虑了一番,又问姜啟:“可否将那图案再画一遍?”
“嗯?哦,好。”
姜啟从屋里拿来了纸笔,开始描摹记忆中的那个印记式样。
“的确与天梯标记一样,难道这凶手真与五家驻守仙门有关……”,陆贤看着在纸上逐渐成型的图案思索着,“不。不可能。”
因家族的原因,他本能地不想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他不安地站起身来,边看着那图案边踱步。
“这……”
直到踱至姜啟身后,看着那图案,他猛地惊醒。
“原来如此!”
最后一笔画完,姜啟回头,就见陆贤正弯腰低头盯着自己这边。
“师……师兄?”
姜啟有些怔愣,两人离得极近,他能无比清晰的看见对方利落下颌、优美脖颈、突出的喉结,甚至能感到对方微热的呼吸从自己耳廓边掠过,而自己耳尖也跟着立时发烫。
陆贤这才回过神来,挺直了身体,眼神有些游移,口上却自然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
“你当时看见的是那人手指朝上掌心对着你的对吧?”
“对。”姜啟仔细回忆了下,“没错。”
“那就是了,这标记与天梯标记是反向的。”
“反的?”姜啟懵懵的。
“对。”
陆贤肯定道。
“你每次都是是从代表树干的竖直线画起,我先时还奇怪一般人都是从上往下画,为何你是从下往上画的。现在想来正因为你所看见图案的本就是这样。”
他将姜啟手中的纸倒过来。
姜啟一看,这才明白,上次他是在桌上沾水画的图案,两人自没发觉这点,这次用纸画便一目了然了。
“也就是说,这个图案与天梯不是一回事儿?”
“嗯。”陆贤还有半句话没说,“两者虽不是一回事儿,但两者背后必有关联”。
至于有何关联,他一时也弄不明白,但他私心里或者说潜意识里确实不愿将凶手早早就与天梯挂上钩,毕竟,自己尚算是北域天梯驻守的继承人选之一,又是昆仑派的弟子。
“看来得空得回去一趟了。”
此事复杂,一时无法对姜啟解释清楚,他想等全部弄清楚了再说。
“阿啟!”
两人正说着,一道人影倏地飞进了小院,正是偃无闷。
“正好,师兄也在。”偃无闷看见陆贤也在更高兴了,“你们猜我带来了什么?”
姜啟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托着腮对着偃无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半天,“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不是!”
偃无闷又看向陆贤,一脸的嘚瑟,“师兄你猜?”
陆贤只不理会。
“噗——”,姜啟喷笑,“好了,知道你是看我倒霉想逗我开心。”
“不是!你怎会倒霉!”
“我还不够倒霉?”
姜啟假作委屈。
“不是。倒霉的不是你!”
“嚯——”,姜啟现下心情回复,调侃道,“那你倒说说是谁?”
陆贤看着怕这师弟又不着调,抬手阻止道:“好了,无闷。”
偃无闷却大声道:“阿啟,你进了!荀以沫被取消资格了。”
“你说……什么?”
姜啟尤不敢信。
“真的,外门弟子堂前的告示牌上已经写出来了。”
偃无闷说着还有点委屈上了。
“那牌子上的名次又变了一回。荀以沫的名字被划去且清楚标明了是因为违规,你的名字便自动递补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哎呀,我去的时候碰见了姚元宗,他说你今日只看了一眼就跑了,走得太早才没看见。我还特地去那告示牌看了,的确无误,这才跑来告诉你的。”
“我……”
偃无闷看着姜啟那要笑不笑的傻样儿,取笑道:“哈哈,小阿啟,你这是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都不敢置信了吧!”
“嗯!”
“哈哈哈,阿啟,你真是太好玩了。”
陆贤看着他俩眉头不自觉地微皱了一下。
两人还在高兴,全没注意到将师兄一人晾在了旁边。
随即,陆贤又轻咳一声,道:“既如此,不若,还是先说说关于昆仑秘境的事吧。”
“哦,好!”姜啟这次想起来又补了一句,“还得多谢师兄的多番教导。”
“不必。”
陆贤心中宽慰。
偃无闷却不放过姜啟。
“还有我呢!”
“是,也多谢偃师兄。”
姜啟也同样拜谢道。
于是,三人便在这一片和乐氛围中讨论起了入秘境之事。
是夜,诺大的昆仑派内,同样也发生了一场关于入境事项的谈话。
槐江山后山,一处隐蔽洞府。
洞府内空荡荡的,只有一道水镜投影和地上的一小盏油灯照射出一小片昏暗的区域来。
“你刚才说”,水镜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那姓陆的小子特地去找了那枚玉简?”
“是的,大人。”
另一道年轻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他整个身子拢在光区外,只有看见墙壁上躬着的模糊人影,才能让人意识到这里竟还有一个人。
“唔……”
墙上的人影欠身等着后面的话,可接下来,却并未有任何明确的指示再从水镜中传出。时间点滴而过,那头似是陷入了沉思,他还躬身立着心有不耐却无法,只得继续等待。
“不能再这样……我早说过……”
一道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喑哑嗓音从水镜中传出,断断续续的,令人听不清楚。
墙上的人影抬头,大着胆子张望,可水镜投影中迷蒙一片,没看见那位的身影。
“竟有人敢如此和那位说话”,他心中困惑,“会是谁?”
却见水镜迷雾中有身影一闪,墙上那人影赶紧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四周寂静无声,他只觉头顶有道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
威压陡然降下。
“扑通——”一声。
墙上的人影跪在了地上。
“哼”,水镜中传出一声轻蔑,“起来吧。”
“是。”
威压撤去,他这才敢站起来,浑身冷汗直冒,不由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那陆姓子之后定会成大患,进了传承殿,就将他和姜啟一起解决了吧。”
“嗯?”
他不明白。
之前的指令是让他想办法叫那凡人入秘境,现在又要在秘境里将俩人都给杀了,为何要如此折腾?
“你有疑议?”
“属下不敢。”
趁威压还未再次降临,他立刻乖觉地跪地请罪。
“好奇害死猫”,水镜中传来一声狞笑又立刻凛然道,“本尊的心思尚轮不到你来猜。”
“是。”
墙上的人影已伏成一团与地面连成一体。
“唔。今日就到此。”
水镜投影里的声音渐渐没去,墙上人影又这样匍匐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敢起身走近。
一道矮壮的青年身影来到油灯前收拾残局。
油灯侧影下,却见这青年宽腮胖脸,身着昆仑核心弟子服饰,正是姞瑜。
只是,他此刻盯着那灯芯的面孔极为狰狞,浑身隐隐有黑气溢出。
“嗤——”
他心中讥笑,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完全平复下来,收拾好东西便悄声离去。
万籁无声,洞府外,少许月光从树梢间漏下来,投射到洞口边的地面上,形成一片斑驳阴影,趁得这黑夜更浓稠。
“看来这吞噬之法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有用。”
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黑洞洞的空间里传出。
“乃是因汝属下无用。”
斑驳光影下,一团黑影乍然出现。
“若是吾”,喑哑的声音带着些许轻蔑,“又岂会占不住一刚结丹之人的魂魄?”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那低沉声音的主人隐匿在黑暗中,对着自己面前不断变幻的黑影道,“我已搜遍昆仑,并未找到与开启天梯有关的只言片语。按你所说那片观玉简上有上古之神的气息,可我观其中尽是些不知所谓的游记,并未看出任何得用之法。”
“哼。尔等下界之人孤陋寡闻,若非天梯断绝何至于此。”黑影喑哑的声音中含着鄙视与仇恨,又转而道,“汝可知巨木为何?”
“当是指中央天梯——建木。”
“正是。游记所载含糊其辞,然渔人由东海至大壑复归巨木,何故?”
“难道说……”黑暗之中,隐匿之人讶然,“五座天梯竟能互相联通?”
“尚不算朽木。”
黑影傲然。
“天梯可上下于天亦可互相贯通。如此,天地元炁方可循环往复不至断绝。”
说着,那黑影似又涨大了些。
“不然,下界灵炁又岂会稀薄至此!”
听其如此说,黑暗中人不由心中暗恨,“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会渡劫失败,反要夺舍他人并苦苦压制修为百多年,以致由道转魔!”
思及此,他便道:“所以你才想用秘境神殿中的传承之树试探那凡人?”
“正是。”
“可若是印证其确是上古遗族,先不说要如何唤起其血脉中的传承记忆”,隐匿在黑暗下的人狐疑道,“为何反要将其除去?”
“愚蠢!”黑影不停变幻,“若其醒不尊吾等之令,汝何如,吾又待何?”
“可他若是一把钥匙……”
“勿以为虑。待其触之,两相印证,自可由其元神寻出方法。然吾需与汝属下同行。”
“这……”
隐在黑暗中,他心中犹疑。
双方只是合作关系,一直以来也互有保留,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其他于己不利的目的。
“汝不信?”
置身黑暗中的人抬眼,想到对方这虚弱的状态又觉不大可能,毕竟它也需要倚靠自己的实力才能让这天下彻底乱了。
于是,他便向那不停噏张着的黑影道:“非也。只是,现下你尚且虚弱,又如何入秘境太久?”
“无妨,寻一容器寄宿即可。”
“也罢,那便如此。”
他终究还是同意了。
话音即落,洞中又如之前一般黑暗无声。
未久,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迅速往山下走去,远远看着只是一名极为普通的杂役。
关于建木,取材自《山海经》、《淮南子》中的传说:
1.《山海经·海内经》:”有木……名曰建木,百仞无枝,(上)有九枥,下有九枸。“
2.《淮南子·墬形训》:“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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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考核结果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