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瑞尔于是踩着踌躇的步伐来到家里的餐厅。刚穿越过来的他有点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只能安分守己地跟随仆从的脚步,随着仆从推开餐厅的大门,被迫正面所有已经在位置上的家族成员。
所有人都在用着不详的表情直视自己。他们的手都放在碟子和餐具的两边,似乎还未开始用餐。
希瑞尔淡定地扫视周围,却在一个银蓝色发色的少女面前明显愣住了。
正想要上前,家族成员的头上闪烁着粉色的半透明色块,忽地显示出各位的身份,唯有少女身旁的男子头上还多了一个圆形的标识——想必这就是他在游戏里的第一个攻略对象,凯尔斯·卢米西尔了(Kaelus Lumicel)。希瑞尔瞳眸微动,很快领会其中的意思,故作体面地闭上欲张开的嘴,将右手摆在自己的胸前,垂眼鞠躬。
“向父亲和母亲请安。抱歉我来晚了。”说完,希瑞尔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以他从善如流地走到唯一空着的位置坐下。故事里希瑞尔的身份是卢米西尔家的长子,而那空着的位置正好就在父亲旁边。希瑞尔走过去的时候斜眼一看,自己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卢米西尔的小妹,瑞恩。他没忍住频繁眨了眨眼,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希瑞尔,你知道你给卢米西尔家族丢了多大的脸吗?”半晌,沉着的声音从自己的右侧响起,希瑞尔听闻,悠悠地抬头,仿佛知道这段情节一定会发生一般。抬头以后,对上的是父亲指责的神情,和母亲失望又担忧的眼睛。
“瑞啊......你怎么能偷你妹妹的新礼服去参加塞尔顿公爵的宴会呢......”母亲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上的刀叉,分毫没有想要进食的意思。她的眉头锁紧,眼神仿佛想要穿透希瑞尔的脑子,看看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怎知原本心不在焉的希瑞尔在母亲说到妹妹的时候似乎回过神来了——他知道这段剧情。是希瑞尔为了获取信息而假扮成卢米西尔家最小的妹妹参加这一场庆功宴。庆功宴的设置是由于公爵成功肃清帝国边界神秘组织据点,而当时希瑞尔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进行某种交接。于是他趁着妹妹睡懒觉的时候潜入对方的房间,将衣服换上,用妹妹的身份乘搭马车一路来到塞尔顿公爵的别墅。
玩家视角里,这段剧情是作恶多端的大哥,劣迹败露的开始,也是整段主线剧情的开端。
希瑞尔脑袋猝不及防的嗡一下。
原先游戏主线里,希瑞尔的作用就是败光所有人的好感,衬托男主们的优良品质,最后在剧情结尾的时候,在不同的结尾,以五花八门的方式惨死。
在Good End里,玩家成功获得所有人的好感度而从此以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唯独希瑞尔被钉在邪神的神像上,活活被烧死。
背后直发凉,希瑞尔的内心一阵阵毛骨悚然。他不敢再接下去想,强行把思绪拉回现实。
说来也神奇,希瑞尔是男性,而且瞳色和发色都与弟弟和妹妹的截然不同,然而换上美瞳和假发以后,就连在卢米西尔别墅伺候多年女仆长本人都分辨不出来。
弟弟妹妹的发色都很浅而瞳色比较深,希瑞尔却有着一头深棕发和透亮的绿眸,唯一和他们相像就是鼻子的轮廓和锋利的下颚线条,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是和他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加上希瑞尔本就瘦小的身材,更是让他在变装以后雌雄难辨。
回想起来,希瑞尔原本的计划应当十分顺利,可惜不巧的是,他竟然在众多人面前晕倒,导致自己的银蓝色的假发脱落,暴露了自己深棕色的头发——人们一看便知,这发色必然是卢米西尔家鼎鼎大名的那位任性叛逆的大少爷。
这位大少爷四处都有关于他与神秘组织的传闻,发现希瑞尔在这里以后,众人立马陷入恐慌当中,仓促之下只好提前结束宴会。
卢米西尔碍于脸面,硬是把这件事情从报纸上压了下来,更是从不正面回应希瑞尔与神秘组织的传言。所以虽然人人对希瑞尔避而远之,但他们从来没有任何实锤的证据。
于是在处理了发烧以后,塞尔顿公爵府只能当作是一起意外处理,将昏迷着的希瑞尔送回家里,直到今天醒来了。
希瑞尔有些懊恼地转了转眼睛,正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回应母亲的话,就被身旁的少年拍桌打断了:“我看他就是故意要让妹妹缺席的!就只是为了和那邪恶组织勾搭!”
突然的暴起让男子原本打理好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一缕缕要耀眼的金发落到深蓝色的眼睛前,勾勒出眼睑微微上扬的线条。
希瑞尔浑然不觉对方下压的嘴唇,只顾着看清对方圆形标识上的内容了,上面写着-75%。一想到未来的自己道阻且长,他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希瑞尔叹气是在挑衅自己,次子凯尔斯的耳根气红了,说着就猛地把刀叉全拍在桌上,甩手指着希瑞尔。
“自己收不到公爵的邀请函非要参加,简直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还有之前那次——”凯尔斯似乎是觉得接下要说的话更加令人难以接受,在关键的时刻闭嘴了。
“父亲,母亲,要不然还是把他禁足吧,别让他再进瑞恩的房间了。”说着,凯尔斯嫌恶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希瑞尔讪讪装作没有看见。
正常。谁会愿意有一个成天不学无术还总是捣乱败坏家族名声的哥哥。
父亲思考片刻,才道:“希瑞尔,因为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去和塞尔顿公爵赔礼道歉。”
“同时,你不许再踏入瑞恩的房间。”说着,便眼神示意一旁站着待命的仆人们。其中一位负着手鞠躬点头,自觉带着这条指示离开了餐厅。
这是游戏前期的“新手保护期”,把最难缠的恶毒配角送走,等到玩家完成“初级心机教程”以后,才会把他放回来女主身边。
可惜希瑞尔不太记得之后的情节了。
然而他在听到不能踏入妹妹的房间的那一刻还是明显僵住,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暗淡,却又很快恢复状态。他反应过来,微微眯起眼睛——看来卢米西尔家族的态度是想把事情全部推脱为希瑞尔的个人行为。
要不是碍于脸面,卢米西尔家可能早就把希瑞尔踢出族谱了。
卢米西尔家族向来和塞尔顿家族交好,不过与其说是交好,不如说是从商的卢米西尔觊觎塞尔顿公爵手里庞大的资源,所以才不得不讨好对方。
卢米西尔家是做宝石买卖的,这就导致每开发一个新的地方,都需要得到塞尔顿公爵的同意。如果公爵不同意,矿洞枯竭,这生意就没法做下去了。这是其一。
其二,塞尔顿公爵受帝国皇室重用,手上的人脉以及得权掌控的地方多得数不胜数。只要公爵挥挥手,这泼天的富贵就能如此毫无理由的向你砸过来。就像隔壁新盛起的罗莎琳(Rosalind)家族,传闻公爵开会当时只是点点头,从此以后他们家的生意就越做越大,越做越大,嫉妒得百年家族卢米西尔家牙痒痒,看不得区区小家族做得比自己还要家大业大。
见希瑞尔沉默,父亲垂眸举起刀叉,继续进餐,而其他人见状,纷纷跟随,不再提这件事情。
“来,妹妹,你喜欢的奶油泡芙哥给你拿。”凯尔斯方才还满脸嫌恶,一看见希瑞尔愣住的表情瞬间心情愉快,转眼面对妹妹的时候就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一边小小的虎牙。他起身越过桌子去取餐盘上的泡芙,摆好在精致雕刻的小盘子上,放在妹妹的碟子前面。
此时的妹妹吃得忘我,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谢谢凯尔斯哥哥。”
看妹妹的样子可爱极了,凯尔斯不由得笑得咧开了嘴。
这时的希瑞尔正在毫无表情地剥手里的橘子。不知怎么的,看到这满桌的佳肴,他一点也不想吃饭,但是为了不再被父亲母亲指责,他还是决定找点东西做。于是希瑞尔就开始像是为了浪费时间似的拿了几颗橘子剥起橘子皮,剥一颗剥了整整十分钟。
剥好了,可他一点进食的**都没有,近乎下意识地,他将手里拔出来一瓣完美的橘子放在瑞恩的盘子里:“然然,吃点橘子吧,对身体好——”
说完希瑞尔瞳孔缩小,马上把话止住了。怎想还是被隔一个座位的二公子听见了,当即蹙眉:“你说什么?然然?”
希瑞尔瞬间把拿着橘子的手收回,颤着嘴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应该说什么好。看见瑞恩的时候希瑞尔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样。希瑞尔大口吸着气,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支支吾吾解释不出来。
“啧,你不会连自己的妹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凯尔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希瑞尔抬眼看去,果不其然,对方头顶上的圆形数值又下降了,从-75%跌到-85%了。
好多。希瑞尔紧张地抬头看着圆形窗口,思绪像野马一样奔腾——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回去,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
“瑞恩……如果不喜欢的话哥拿回来吧。”希瑞尔强行把自己挣扎的灵魂拉回来,勉强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他失落地抿起嘴,似乎说着话的时候不禁流露出一股无人会察觉的淡淡的孤寂。
回到现实世界有什么用?谢榆然已经死了。
他的双目呆愣无神,心里空荡荡的,登时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没办法投胎的灵魂,回去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希瑞尔抿着的唇逐渐开始发白,可他似乎没有要松开来的意思。
“哥哥,”
瑞恩握住希瑞尔刚打算伸过来的手,她望了一眼哥哥直到现在还光亮干净的盘子,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哥哥的眼睛。瑞恩的瞳孔和希瑞尔的发色一样,是深沉的深棕色,可她看向希瑞尔那一刻的眼里,竟然无比透亮。
希瑞尔猛地一惊,瑞恩的视线仿佛要穿过自己心脏。他条件反射地想把自己的手收回,但是一想到这是妹妹在握着自己,希瑞尔才顺从地任由瑞恩抓着。
“你没吃东西。”说完,她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收回了正想去拿方才凯尔斯给的奶油泡芙的手,道:“哥哥不吃,瑞恩就不吃。”
“......”
这个世界里的瑞恩和游戏里的玩家很不一样。虽然原剧情没有这段,但是希瑞尔敢笃定,就算有,也不会有这样关心希瑞尔的选项出现。
不然希瑞尔又是怎会一次又一次地踏入深渊的呢?只是黑化的方式不同罢了。
想着想着,希瑞尔的视线竟然开始变得模糊,连瑞恩说话的声音都快要听不清楚了。本来就绷着神经,如今再次听见妹妹的声音,希瑞尔猛地回过头,不敢看瑞恩。
脑子里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而此刻眼前的瑞恩又像过去的谢榆然一样对待他,他其实快要崩溃了。
瑞恩和他曾经的妹妹长得太像太像了,除了瞳色和发色,瑞恩的样子和已经不在的谢渝然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哽咽着,终于两只手拿起刀叉子,取了一块五分熟的牛排。
“好,哥吃。”极力忍耐准备夺眶而出的眼泪,牛排在他的嘴里索然无味。希瑞尔只是机械式地将食物切好,送进嘴里嚼,吞咽,再重复。希瑞尔甚至忘记自己还是谢榆庭的时候,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看见这样的场面凯尔斯二公子坐不住了,近乎要跳起来:“瑞恩!不要管他,厨师准备的这些全是他不喜欢吃的!”猛然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深蓝色的瞳孔有一瞬的闪躲。
希瑞尔望着凯尔斯讪讪坐回原位,陷入思考。
之前希瑞尔就隐隐觉得这个身体的主人似乎在排斥什么,现在他明白了,这说不定也是希瑞尔现在如此瘦弱的原因。其实凯尔斯这样说并不准确,厨师怎么可能不了解卢米西尔家族成员的喜好,不过是不打算将希瑞尔的喜好纳入考量当中罢了。
瑞恩的表情愣愣的,似乎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哥不爱吃这些。
瑞恩听着凯尔斯的话有些不乐意,又固执地伸手拿小碟子上的一粒奶油泡芙给希瑞尔。
“哥哥,这个你喜欢吗?”圆形小巧的泡芙被妹妹用刀叉小心翼翼地摆到希瑞尔的盘子中间。不小心凹坏了泡芙的一角,妹妹还用心地将其推回来,让泡芙恢复成完美的圆形。
希瑞尔转头对妹妹温柔地笑,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疲惫:“谢谢瑞恩,哥哥喜欢。”
他不喜欢。
希瑞尔一点也不喜欢吃甜的,有时候吃到太甜的食物,他即便只是想象自己吃,都会忍不住干呕。
不过他还是接过妹妹的这份心意,用剩下用餐的时间,把这粒泡芙一点一点地坚持吃完了。凯尔斯在一旁咬牙切齿地望着,似乎是在赌气,一口气给妹妹拿了很多不同的甜品,嘴里一边对妹妹叨叨“不要管他,让他饿着,饿死了最好”这样的话语。
吃到最后奶油在口腔里的味道和滑腻腻的质感迟迟不能散去,希瑞尔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漱口刷牙,直到嘴巴内尝不出一点甜腻才停下动作。
希瑞尔将自己的嘴巴擦干打算离开洗漱台时,自己面前又弹出粉色窗口。
【任务:去市中心广场给塞尔顿公爵买赔礼。限时:三天。可用金额:一万金币。】
希瑞尔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窗口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