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有点想笑，他知道，要是换一个人在这，这本文集的价值不会比地阶机关图纸对楼兰来说要小，但对他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好抵抗的诱惑了。
他嘴角向下微抿，用沉默掩盖自己差点憋不住的笑意。
“好大的手笔，地阶的机关图纸，失传的名家文集，你出手还真是大方。”李珣这么说着，态度却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堆无关紧要的废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过是一点小东西，不足挂齿，让先生见笑了。”白衣人摆摆手，“我知道，这些俗物，先生自然是看不上的，所以特意为您准备了另一样东西。”
他故意顿了几秒，大概想卖个关子，可惜对面三人一如既往地不配合，没有一个人搭话，他只好自己悻悻地揭晓谜底。
“是一份关于学宫十二弟子的资料。”
沈安的呼吸微微停滞了一瞬，在他的任务列表里，【探查学宫往事】那一项还静静躺着，至今从未有过动静。
“当年学宫为皇帝所灭，留在学宫的弟子，除了极小一部分投降者，其余尽皆被杀，不在学宫内的也都遭到追捕，伤亡者众多，活下来的为求自保，要么投了反军，要么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就连曾经声名赫赫的学宫十二弟子，也从此四散飘零，杳无音信。”
白衣人看向李珣，语气中带着试探：“这些年，先生久居此处，恐怕也不知道你师门中那些兄弟姐妹们后来下落如何吧？”
李珣沉默着，好像是被白衣人戳中了死穴。
“当然，先生一手卦术出神入化，纵使足不出户，也能知天下事，但天意向来吝啬，卜卦所得那寥寥几字，怎能说得尽人的一生？”
“他生前经受了多少快乐或者痛苦，他怀着什么样的志向死去，他死的时候是否还有想念却没有见到的人，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事……”白衣人的语调像是在朗诵诗歌。
“说到这，我都有点好奇了。”他忽然道，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好奇，“这些年，你在卦象中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死去，是一种什么感觉？”
沈安不知道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感觉李珣到现在还能忍住不对白衣人动手，实在是脾气好得令人震惊。
“我手里的这份资料，记载了学宫十二弟子的生平，包括他们在学宫覆灭之后的经历。”铺垫完毕，白衣人正式开出了价码。
李珣沉默着，虽然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否心动，但至少却也没有立刻拒绝。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们？”沈安揭穿他，问题直指核心，“而且，就算你不是故意撒谎骗我们，这个资料本身可不可信也不一定，不然你怎么会不知道李先生在这里？”
“没错，我的确不能确保资料完全准确。”虽然白衣人一开始没有直说，但被沈安问到明面上，他倒也没再试图隐瞒所售“货物”的瑕疵，大方承认道：“不过，虽然未必全准，但至少五成总是有的。”
沈安挑剔，“才五成？”
“小哥不要嫌五成低。”白衣人道：“相同主题的资料，在百晓门的“知天下”也有一份，标价黄金万两，而百晓门保证的准确率才只有三成。”
万两黄金？三成？
沈安微微愣了愣，不知道是应该先为这个天文数字感到震惊，还是应该为这个相比之下低到令人发指的准确率大骂百晓门太黑心。
但他没想到这还不是结束。
“原来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应该知道才对。”白衣人又道。
沈安听见白衣人又笑了一声，他突然发现虽然白衣人平时就已经很可恶，但笑起来的时候，这种可恶还要呈几何倍数上升，那种轻快的好像清水击打石头一样的笑声仿佛一种光明正大的庆祝，庆祝他又从别人的痛苦中攫取到了一点新的快乐。
“毕竟百晓门之所以会有这份资料，就是因为你师父发的“叩问帖”啊。”
白衣人笑着，看到沈安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他十分“好心”地解释，“他是天乾的功臣，当年武帝要封赏他，他什么也没要，只要了万两黄金，因为这是百晓门给这封“叩问贴”标的价格。”
沈安突然没来由地想起李掌柜说起学宫时的表情，他看起来那么快乐，像是一个得到了最心仪礼物的孩子。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男人说，烛光下，笑容像融化的麦芽糖，在他脸上蔓延开。
李珉的人生在十一岁那年画下了长长的分水岭，分水岭的一边是个为了保持师兄的面子，连糖糕也不敢多吃的小孩，另一边的他最终成为那个“一笔胜千军”的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大人物的心里一直藏着那个小孩。
那时候他上面有十一个师兄师姐，每一个都是那么的了不起，可在他面前，他们都只是亲切的哥哥姐姐。
有人会把他扛起来坐在自己肩上，带他偷偷去摘别人种的灵果，然后指挥着机关傀儡捣成果汁给他喝。
有人会手把手教他练刀，告诉他“把这一招练上十万次，你就能打赢我”。
有人会带他去屋顶晒月亮，和他肩并肩躺在瓦片上，给他讲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故事。
有人会故意逗弄他，手指屈起来敲他的脑壳，叫他不要“小小年纪总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有人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熬药，担心他怕苦，每次他一放下碗，就往他嘴里塞蜜饯。
有人会带他去射兔子，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射上满满一兜，但每次都把射来的兔子全部烤焦，他一口也没吃成。
有人会拉着他的手说要给他看手相，并信誓旦旦的告诉他“我一看就知道，小阿珉一定会如意吉祥，长命百岁”。
有人会偷偷开小灶做特别的点心给他，和他说“我特地把糖做成了药丸的模样，如果被人看见，你就说你在吃药丸，就不怕他们笑话你爱吃糖了”。
有人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为他唱曲子，软侬的曲调在夜风里飘飘荡荡，他在这样的歌声里沉入梦中，梦里是一片片望不到尽头的荷塘。
还有人他其实都没见过，只是从其他人嘴里听说，那是个“长得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男人，总是每隔一段日子，就给他捎来各种各样的礼物，他拆着礼物，在心里想象，“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一边开心自己能做他们的小师弟，一边在心里偷偷害怕自己其实不配做他们的小师弟，于是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成为和他们一样了不起的人。
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成长，就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一切。
人的成长是为了回应和满足其他人的期待，那些人对你来说是这么重要，他们开心你就也开心，他们难过你就也难过。
而当他们不在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想要手刃仇人，结果仇人在能被他刃之前自己先死了，他想要知道故人的消息，但黄金万两也只买来30%的真相。
他想告诉那些人，我现在终于变成了很厉害的人，可是就连烧纸都不知道该去哪里烧。
“你看，先生，你的小师弟可一直惦记着你们呢，而现在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可以拿上这份资料，从这里出去，去见你的小师弟。”
白衣人的语气中带着志在必得，“先生不在乎袁氏是何下场，难道也不想知道，你学宫中那些挚爱手足，最后都是何结局吗？”
沈安不得不承认，这白衣人虽然实在讨厌，但的确深知人心，要是换了别的东西，任凭再有诱惑力，对于李珣这样的人来说，就像路边的厕纸，他捡都不会去捡的，但显然李珣与他的同门之间情谊极其深厚，这不只是一份资料，更是他与故人之间的情谊，正好戳住了他的软肋。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李珣开口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声音依旧是这么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听不出他是否也曾经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动容。
又或者是距离那些美好的日子实在已经过去了太久，悠长的时光把一切可能会软弱的地方都磨洗掉了，只剩下冰冷坚硬的东西。
“你说的对，我的确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但我也深知他们性情和秉赋，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事，必定都是俯仰不愧于天地之事，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结局，必定也都竭尽全力，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他说：“即便此时不知，来日于地下相见，再知不迟。”
“这么说，先生是不愿和我做这笔交易了？”
白衣人的语气中带上巨大的失望，他又看向沈安和楼兰，“你们呢？也都不想和我做交易吗？”
【系统】：玩家长安触发特殊任务【一场交易】，任务奖励：名家文集*1，白衣人好感 5；任务失败惩罚：获得特殊状态“白衣人的仇视”，白衣人阵营全体好感-50。
【系统】：请注意，有些选择只能做一次，历史的天平已经开始左右摇摆，任何一丝砝码的落下，或许都会左右河流的走向，请玩家谨慎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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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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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