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中还留着夜晚的凉意,晨光透过窗户,落在夏栾枫宛如孩童般欣喜的面容上。
他在镜前反复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型,又扯了扯一整夜没脱、早已皱巴的白大褂,指尖划过布料褶皱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当他拿起病历本准备离开办公室时,他忽然顿了顿——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口罩,直到口罩稳稳罩住半张脸后,他才迈步走向病房。
病房门就在眼前,可夏栾枫的脚步却沉重了——时隔6年,许默渊是否还认得出他呢?
当初许默渊临走时说的那句“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像根刺,在他脑海里反复扎着。
他鼓起勇气,默默将工牌收入囊中,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推开了门——
病房里,监护仪的“滴滴”声衬得空气格外寂静,许默渊平躺在病床上,半边脸被氧气面罩笼罩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
“咔嚓”的开门声惊动了他。
许默渊拖着发紧发沉的喉咙,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可以帮忙开下灯吗?”
夏栾枫的心猛地一沉——许默渊昨晚的手术明明没有涉及眼部,怎么会……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
“许先生,现在是白天,我是您的主治医生,方便让我看一下您的眼睛吗?”
夏栾枫看着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心口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攥的更紧了,脑海中突然闪过当年在嘉禾电影院门口,许默渊手背上的那些参差不齐的伤痕。
“好。”
在得到许默渊的回应后,他弓着身子缓缓靠近,可他凑得太近了,那刻意放缓的呼吸还是一下下扑在许默渊脸上,带着未散的急慌。
也许是许默渊眼前一片黑的原因,其他感官就被拉得格外灵敏——夏栾枫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比他手背上输液的滴答声还清晰,快得像要蹦出来,一声声撞在他耳边。
那心跳声太响了,混着夏栾枫刻意放轻却依旧能捕捉到的鼻息,在他耳边织成一张密网。
当夏栾枫手指触碰他眼皮的那一刻,他明显的感知到夏栾枫微微颤抖的手——轻,却也烫得惊人。
许默渊忍不住的问道:“你是实习生吗?”
许默渊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夏栾枫呼吸一滞,眉头微蹙,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对夏栾枫来说“实习生”这一词已是久违的记忆了,没想到还能再次听到。
夏栾枫没有答话,只是指尖的动作更轻了,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可能是应激反应或麻醉后出现的短暂神经调节异常,这个没关系,会随着身体的康复,慢慢恢复。”
许默渊没再追问,只是睫毛颤了颤。
黑暗里,那过于清晰的心跳声,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你是实习生吗?”这句话在许默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应该庆幸的——庆幸许默渊没认出他,不会像六年前那样,红着眼说“再也不想见到你”。
可此时此刻,他极速跳动的心脏更像是在被利刃挖着,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更怕,许默渊早就忘了他。
复杂的情绪翻涌上心头,六年前那个冬夜的画面猝然涌入脑海——
映阳电影院门口,许默渊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手背上还有明显的伤痕,低着头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当时夏栾枫双手抱胸,斜靠在墙上,故意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斜眼看着姗姗来迟的许默渊:“都迟到五分钟了,电影别想看了。
许默渊还是低着头,声音沉得像含着泪:“对不起。”
可夏栾枫根本没听出许默渊不对劲的语气,他连正眼都没给一个,直接掏出手机给好兄弟打电话:“喂,K吧走起,快点。”
挂了电话,他趾高气昂地从许默渊身边擦过,坐进路边的出租车,根本没回头看一眼被丢在原地的许默渊,也没看到许默渊望着他随手扔在地上的电影票,眼中泛起的茫然和红血丝。
后来他才知道,许默渊那天没回家,一个人看完了那场《往后余生》。
而许默渊后来也知道了——那天夏栾枫根本就没打算陪他看那场电影,“迟到五分钟”不过只是一个掩盖真相的借口罢了,即使没有迟到,夏栾枫也早已想好了其他说辞。
……
夏栾枫只觉得过往的所作所为就像无数把刀,现在全扎回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当年不是班主任老师告诉他许默渊去了龍城,他也不会带着找到许墨渊的信念来到龍城。
可六年间,他没有得到过一丝关于许默渊的消息,他甚至都怀疑信息有误,可老天待他不薄,终究是让他们再次相遇了……
他看着病床上双目失明的许默渊,想靠近,脚却像灌了铅——他怕许墨渊推开他,更怕听到那句迟来的“我恨你”。
不争气的泪水在夏栾枫的眼眶打转,他哽咽得咽了口唾沫,轻轻的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走到许默渊床前,强装镇定。
夏栾枫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许先生,术后感觉怎么样?除了眼睛看不清,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默渊沉默了两秒,呼吸隔着氧气面罩,带着轻微的凝滞:“还好。”
夏栾枫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指尖触到被单下微凉的皮肤时,他还是忍不住顿了顿。他依然是用着那但是平稳的语气,“许先生,术后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休息,饮食也得清淡些。”
夏栾枫见许默渊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手术时,我无意间看到你身上有很多伤痕,你……这几年是不是过的不好?”
许默渊的睫毛在眼下颤了颤,像是在黑暗里捕捉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都是些老伤。”
“什么原因?”夏栾枫紧紧揣紧手中的病历本,继续追问道:“之前做过什么检查吗?有没有病史记录?”他需要知道这些,既是作为医生,更是作为……那个欠了他六年的人。
“忘了。”许默渊淡淡应道,语气里带着点敷衍。
夏栾枫喉结滚了滚,想问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追问得太急,会暴露自己的在意。
病房里静了几秒,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在持续响着。
夏栾枫的指尖在病历本边缘反复摩挲,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换了个角度,尽量让语气听起来纯粹是医嘱:“老伤更该注意,万一引发并发症就麻烦了。你这伤……是意外吗?”
许默渊的呼吸隔着面罩顿了半拍,像是在掂量什么。过了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算是吧。”
“什么样的意外?”夏栾枫追问,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是工作上的?还是……”他没说下去,可那没出口的话里藏着的紧张,连他自己都瞒不住。
许默渊忽然偏过头,精准地对着夏栾枫的方向:“医生,需要查这么细吗?”
夏栾枫心头一跳,含糊道:“我只是……履行医生的职责。”
许默渊偏过头,虽然看不见,可那目光像是能穿透黑暗,直直钉在夏栾枫脸上:“医生,你口罩里的呼吸声很重,是紧张了?”
夏栾枫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着,说不出一个字。
许默渊的指尖在被单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丈量空气里的沉默。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的声音……很熟悉。”
夏栾枫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攥着病历本后退半步,撞在金属治疗车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监护仪的“滴滴”声都变得刺耳起来。
夏栾枫突然细想起六年前电影院门口,许默渊手背上的无数条伤痕,只是那时的自己太过愚蠢,以至于现在都没有问过一句“疼不疼?怎么搞的?”
在无尽的自责和徘徊中,夏栾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许先生认错人了,我们还聊病情吧,你的眼睛还需要后续检查。”
许默渊没再追问,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听不出情绪。
夏栾枫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失落。他整理了一下病历本,低声道:“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任何不适随时按铃。”
他转身刚要迈步,”许默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医生,等一下。”
夏栾枫的脚步顿住,心头又提了起来。
许默渊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帮我联系一个人!”
夏栾枫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可以。号码是多少?”
许默渊报了一串数字,语速很慢,每个数字都咬得很清晰。而0315这三个数字像针一样扎进夏栾枫的耳朵里——那是许默渊的生日,那个人居然用这个当号码尾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