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时间定在周四。
下午数学考完后，林漾抽空回了趟教室，一进门就直奔自己座位埋头翻找起来，估是昨晚着了凉，今天考试他止不住地打喷嚏，鼻子都擦红了，可抽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纸巾，他这才想起来，最后一包好像是在颜芷那里。
林漾刚直起身，耳畔忽然贴近一道声音：“找什么呢？”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林漾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闷声道：“你带纸巾了吗？”
他没指望沈遥知会借给他，毕竟他每次看向对方的眼神就差把“我讨厌你”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现在过去一整个学期，那人反应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可沈遥知将手伸进口袋，还真掏出了一包未拆封的纸巾。
林漾别扭地抽了两张，发现还是印花款的，刚想说声“谢谢”就被一个喷嚏打断，紧接着又打了个更响的喷嚏。
“感冒了吧。”颜芷甩着湿漉漉的手从后门进来，了然道，“让你入秋的天还穿短袖嘚瑟，回头我就告诉阿姨。”
林漾目光有些幽怨地看过去，似乎是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悻悻地把嘴闭上了，将剩余的纸巾递还给沈遥知。
沈遥知接过后，却顺势将整包塞进了林漾的裤子口袋：“拿着吧，我还有备用的。”
既如此，林漾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刚把纸巾揣好，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声：“聊什么呢，带我一个啊！”
几人抬头看去，是他们班的吴茜同学，旁边一如既往地跟着她的两个小跟班。
林漾向来和颜芷同仇敌忾，见吴茜过来了，立刻噤声不语，可对方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尴尬的气氛，笑吟吟地凑到沈遥知跟前：“班长，数学第十题你选的啥，答案是不是C？”
沈遥知点头“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吴茜激动地拍了下左边小跟班的肩膀，“不枉我算了那么久！刚才和姜回对答案时还以为我选错了呢。”
站在右边的小跟班显然是考砸了，表情沮丧得不太好看，吴茜见状，也跟着叹气道：“这回我考的应该也不怎么样，完全没复习，肯定要被老师叫去谈话了。”
话音未落，她口袋里突然掉出一叠照片，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吴茜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捡，语气焦急道：“快帮我捡一下，别让人看见！”
林漾低头瞥了一眼，是新洗出来的照片，还能闻到空中淡淡的墨水味，颜芷的眼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只在心中祈祷不要来人搭理她，偏偏在对方将照片捡起后，沈遥知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林漾嘴角抽了抽，觉得这沈遥知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感觉到气氛发生了变化吗？
话音刚落，吴茜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似的，立刻慌张地将照片捂在胸前：“班长你小声点！不要让别人知道！”
她这一嗓子倒是引来了周围几个同学的侧目，左边的小跟班问：“茜茜，这是你拍的照片吗？给我们看看嘛。”
闻言，颜芷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没听见吗，人家不想让我们看。”
小跟班便讪讪地缩了回去，结果吴茜又扭捏地把照片露了出来：“哎呀算了，你们想看就看吧，真是拦不住你们。”
两个小跟班立刻如获至宝地接过照片，夸张地惊叹起来：“哇，茜茜，你皮肤好白啊。”
“这张侧脸拍的好可爱！”
“茜茜穿裙子好好看啊！”
颜芷听得鸡皮疙瘩直冒，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沈遥知又问：“在哪里拍的。”
这话简直问到了吴茜的心坎里，她顿时来了精神：“北街左拐第二家店就是，新开的，价格可实惠了！我妈还说等我生日时再去那里拍套写真，我说不要了她还不听，非要给我拍……”
说到兴起时，吴茜又提议：“对了，那附近有家超棒的小馆子，要不这周末咱们去那里聚餐吧，怎么样？”
林漾正想拒绝，却听见沈遥知说了声“好”，鬼使神差的，他也跟着点头应了下来。
…………
周末恍然而至。
林漾的感冒似乎加重了，早上醒来时，他就感觉到嗓子不同于往日的哑痛，鼻子也被堵得严严实实，呼吸都有些费力。
“……”
林漾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中午的聚餐又是一阵头疼，正想给颜芷打电话说不想去了，结果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对方半小时前发来的已化好妆的消息。
林漾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去洗漱。
到达小饭馆时已经是十一点多，林漾早上只喝了瓶酸奶，这会儿胃里空荡荡的，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翻开菜单，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要点什么菜。
颜芷知道他挑食，见林漾一直盯着图片不说话，咬着吸管问：“你不是不爱吃鸭肉吗？”
林漾头也不抬：“也不是一口都接受不了，比如稍微烤脆一点的那种我就能接受……”
他说着，余光看见颜芷手里的优酸乳，于是又问了一句：“附近有卖冰棍的吗？”
“冰棍？”颜芷挑起眉，稀奇地看着他，“大少爷，你要不听听你那声音，都哑成什么样子了还想着吃冰棍呢。”
“我这不是热吗……”林漾嘟哝了一句，话还没说完，身旁光线一暗，有道阴影笼罩住了他，林漾下意识抬眼看过去，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被人放在了他的面前。
“班长来了？”颜芷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你俩打的车？”
姜回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抓了抓头发：“坐公交来的，今天车不好打。”
他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一盒润喉糖扔给林漾：“喏，将就着吃吧。”
沈遥知也“嗯”了一声，拉开林漾身旁的椅子，漫不经心道：“遇到了一场交通事故，公交线路都改道了，等了快四十分钟才挤上一辆。”
他动作自然又不刻意，林漾却浑身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菜单，眼神飘向颜芷，试图求救。
收到他的眼神，颜芷眼珠一转，忽然一笑，拖长了音调说：“林丫头，看咱们班长多贴心，知道你感冒了，特意给你倒的热水，快喝吧。”
林漾一瞬间更尴尬了。
沈遥知倒是面不改色地将外套脱下来放在了林漾怀里：“感冒就穿厚点，再着凉会发烧。”
今天来聚餐的人不多，不到十个人，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瞟，林漾被注视得耳根发烫，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声道了句：“谢谢班长。”
颜芷憋住笑意，越过林漾和沈遥知聊起了闲话：“班长，新出的外观你买了没？我看官博发的实装视频，那个布料质感和动态效果简直绝了！”
沈遥知“嗯”了一声，神色平淡地理了理袖口：“还行，轻功状态下有流云拖尾的特效，可以单独买。”
颜芷：“还有那个新待机动作……”
正聊着，门口传来一阵嬉戏打闹的声音，林漾抬头看去，只见吴茜和两个女生推推搡搡地站在门口，和颜芷一样，她今天也化了妆，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除了化妆打扮，吴茜还穿了条粉色连衣裙，这会儿被同伴们起哄着，她扭捏地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有男生吹了个口哨，打趣道：“茜茜今天穿裙子了啊，快进来让我们看看。”
听他这么说，吴茜立即捂住发烫的脸颊，跺脚娇嗔：“你们烦死了！”
闹了几分钟，林漾饿得都要前胸贴后背了，赶紧招呼几人落座点菜。
他今天精神不太好，脑袋昏昏沉沉的，故而全程只埋头扒饭，耳边是同学七嘴八舌的闲聊，话题从考试成绩聊到明星八卦，又从明星八卦扯到近期新闻，吴茜说到兴起时，还组织几人玩起了游戏。
吃饱后的困意袭来，林漾吸了吸发堵的鼻子，眼皮沉得几乎抬不起来，他顺手拿起面前的玻璃杯，想了没想就灌了一大口。
下一秒，一股辛辣的酒精味猛地窜上舌尖，直冲天灵盖：“噗——咳咳咳！”
林漾扭头将酒液尽数喷在了地上，喉管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呛得他弯下腰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沈遥知不动声色地抽走他攥着的杯子，林漾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看，自己拿的是沈遥知的酒杯。
沈遥知轻笑一声，晃了晃杯中残余的液体：“喝不惯？”
这语气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瞬间点燃了林漾的好胜心，他一把抢回杯子，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强忍着喉间的灼烧感冷笑道：“谁喝不惯了，就这点酒精浓度，我平常都是当水喝的。”
如果忽略掉他急促滚动的喉结和微微发抖的指尖，这话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知道他在逞强，颜芷劝道：“漾儿，少喝点，小心回去挨训。”
林漾还没开口，吴茜就从后头挤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晃了晃酒瓶：“哎呀！怕什么！咱们今天是出来玩的，不醉不归嘛！喝喝喝，谁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茜茜。”颜芷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再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巴，示意道，“你牙上沾了片香菜。”
吴茜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牙齿，随即像是发现这个动作有些失态，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立刻仓皇地转身走了。
旁人不清楚，颜芷可再清楚不过林漾的酒量了，纯纯半杯倒，看林漾的眼神已经开始飘忽，颜芷叹了口气，搁下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能站起来吗？”
站是没问题，林漾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撑着桌子慢吞吞地站起了身，结果刚站起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一歪，整个人直直栽了下去，还不偏不倚，脑袋结结实实地枕在了沈遥知的腿上。
颜芷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伸手去拽他，沈遥知却抬手挡了一下，淡淡道：“没事，让他睡吧。”
“不是，班长你不知道……”颜芷急得眉毛都快拧成了结，为难地解释道，“这家伙有个毛病，一喝醉就跟冬眠似的，叫都叫不起来，我现在不带他回去，等会儿就更麻烦了。”
姜回在一旁插嘴：“那打个电话叫家长来接吧，你一个人怎么把他带回去？”
叫家长来接？开什么玩笑，要是让林妈妈知道林漾在外面喝得烂醉，回头还不得训死他？颜芷干笑了两声，迅速收拾起自己和林漾的东西：“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周末作业还没写呢，先撤了先撤了……”
吴茜眼珠一转，立刻开口：“哎呀，我也差点忘了，这周作业巨多！要不咱们速战速决，吃完去电玩城怎么样？我买了一百币呢！”
趁着他们被转移了注意力，颜芷赶紧去拽林漾，沈遥知也站起来道：“我送你们。”
天空阴沉了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站台上零星坐着几个等车的人，不时抬头望天，生怕下一秒雨点就砸落下来。
颜芷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实时公交信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再等十分钟车就来了。”
沈遥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漾靠得舒服了些，少年醉得安静，很是温顺地枕在沈遥知颈间，沈遥知微微偏头，伸手拨开他额前几缕凌乱的碎发，忍不住问：“他喝醉后一直是这样？”
颜芷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可不是吗，明明半杯就倒，还总爱逞能，而且他这一倒就是睡觉，一睡就是一天，也是个奇人了。”
话音刚落，林漾突然动了两下，眼皮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嘟哝着问：“什么声音……”
沈遥知低头看他：“嗯？”
林漾挣扎着从沈遥知怀里坐直身子，歪头仔细听了听，语气笃定：“小猫在叫。”
颜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大少爷，你醉糊涂了吧，这满大街都是奶茶店的广告声，你还能听到猫叫？”
林漾却抓着沈遥知的胳膊站起了身，声音带着少见的执拗：“真的有，我听到了……”
不等两人反应，他直接绕过站台踉踉跄跄地往后走去，沈遥知眉头微皱，快步跟上，只见林漾停在几个并排的垃圾箱前，再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掀开其中一个垃圾箱的盖子，从里头拎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垃圾散发着酸腐的恶臭味，颜芷捂着鼻子靠近，还真看见那袋子里有一团颤抖的小黑影，浑身脏得几乎看不出它原本的毛色，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小猫只有三条腿，右前肢的位置空空荡荡。
“天啊！”颜芷惊呼出声，下意识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却看见林漾将小猫捧在掌心，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它脏兮兮的小脑袋。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导致颜芷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猛然惊醒，赶紧将他的手推远了：“大哥，你猫毛过敏你忘了？”
“我们得带它去看医生。”林漾抬起头看向颜芷，醉眼朦胧中却透着异常的坚定，那小猫也虚弱地叫着，眼睛都睁不开，本能地在林漾怀里蜷缩成一团，竭力寻找着安全感。
“我们哪儿有钱去医院？”颜芷瞪大眼睛，伸手示意林漾把猫交给她，“你先把它给我，我回去……”
“那也要去。”林漾收紧手臂，他舌头被酒精泡得发软，一字一句却说得格外认真，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小猫往怀里藏了藏，生怕别人抢走似的，“它是我捡到的，我就是它妈妈，没钱也要帮它治病。”
颜芷嘴角一抽，瞥了眼旁边的沈遥知，心想林漾这回可算是把面子给丢光了，正要开口，沈遥知却说：“给我吧，我来照顾它。”
林漾警惕地后退半步，差点被塑料瓶子绊倒，沈遥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温声开口：“我家养了猫，我有经验。”
林漾犹豫地看了眼怀里的小猫，打了个喷嚏，鼻尖已经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他犹豫地看着沈遥知：“你保证？”
“我保证。”沈遥知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小猫接了过来。
正巧这时，远处传来公交车进站的声音，颜芷趁机拽住林漾的胳膊：“走啦，该回家了。”
“可是小猫——”
“哎呀，班长会照顾好它的。”颜芷强硬地把人往车上拖，“你再不回去吃药，明天就等着全身起疹子吧！”
像是应了她的话，林漾连续又打了几个喷嚏，他被拉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见沈遥知正低头检查小猫的情况，侧脸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似乎是察觉到林漾的视线，沈遥知忽然抬眼，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漾莫名安心了几分，和颜芷一同上了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