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屋外黑色的远山连着凄绝的夜空,白色的雪花绵绵密密地扫荡整个大地。

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出门是多久以前了,只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白崖郁在漫天雪光中眯了眼,想伸手接一片雪花,却发现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墨野抬起头来,掌心中聚气为圆,周围的雪花便打着漩儿飞聚过来,在他手中形成一个小小的雪球。

他弯下腰,将那颗松松散散的雪球放到白崖郁手心,然后躬身跪在一侧,用自己的双手托住白崖郁的手掌。

“崖郁,喜欢吗?”他抬眼望来,素来冷冽的黑眸中甚至有种期盼的光亮。

白崖郁手中捧着雪,却没有和墨野对视。她的视线飘至遥远的夜幕,本便苍白的脸上神色一滞,双唇血色尽失。

“哥哥,那是什么?”

墨野回头望去,只见原本漆黑的夜色中,正缓慢浮现出一片诡异的红色霞光,像从夜幕中淌下的一滩血,蜿蜒在高空中。

“猩极。”

墨野脸色不由得变了,他直起身来,仰视着那片正在空中诡谲蠕动的红色,冷声道:“阎罗殿出事了。”

话毕,他回过身,眼梢一低,幽暗目光落在白崖郁脸上,情绪晦涩不明。

没多久,他已有了决断,挥手叫来了侍女。

“乖乖听话,等我回来。”手指摸过她冰凉小巧的耳垂,墨野低头轻声道,“明日,我继续陪你赏雪。”

他走得很快,风中掠动的黑袍像只翩然而去的羽鹤。猩极乃冥界级别最高的一道禁制,仅能在冥界地下的十八层炼狱中见到,用以镇压十恶不赦的魔种。这会儿猩极都上了天,定是有哪路魔头冲破禁制逃了出来。

一阵寒风刮过,白崖郁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宗姬大人,奴婢送您回阁休息。”

侍女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走到白崖郁身后,推起轮椅的把手。

风声中忽然传来异动,侍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什么东西给击晕在地,其余几个侍女察觉到异样,刚准备报袭,嗖嗖几声,又是几条极细的冰凌飞射过来,转瞬间将她们全部刺倒。

纣绝阴天宫本有墨野亲自设下的结界守护,天狩阁区域更是重重屏障,密不透风,因此他派来照顾白崖郁的这几个侍女都没什么太高的修为,挑的都是些性格温顺且忠诚不二的女子。

白崖郁望着满地倒地的侍女,然后抬起头来,望向一侧的宫檐。

“已经没人了,出来吧。”

闻言,一戳呆毛从檐上探了出来,紧跟着,冒出一颗脑袋。

那是个穿着短袍劲装的少年,瘦瘦小小,一头有些毛躁的短发,后颈上的湛蓝色发带束着个细细的低马尾。他一手撑着瓦片,一手扯下遮脸的面巾,双眼警惕不停地四下张望着。

“一、二、三……六、七。”他数完人数,这才翻身进来,轻飘飘落在天狩阁的庭院中。

“好家伙,你一个人四肢健全的大活人竟然要七个侍女伺候,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他一边朝白崖郁走来,一边不住地啧啧咂嘴,“这哪儿是关大狱,明明是提前感受到了颐享天年的福报啊。”

“不过你这法子的确好用,说墨野修为属火,只要纣绝阴天宫降雪,护宫结界便会受到削弱……不过他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雪种,我瞅着范围还挺大,为你下这一场雪,得耗去不少修为吧?”

“别的不多说了,阿陇,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得快些。”说着,白崖郁气息都急促起来,呼出的白气一道道晕开在唇边,又惹出一连串的咳声。

“那就走呗,我去前面开路……”

白崖郁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走不了。”

阿陇这才认真打量起她来,他凑近了,拇指抵着下巴尖,拧着两条眉毛盯着她的腿。

“不是吧!”他惊呼出声,“墨野真就这么狠,连亲妹妹都下得去手啊?”

“……所以得劳烦你背我出去了。”

“好吧,好吧。”他满口碎碎念,一边弯腰将白崖郁托到自己背上,“要不是看你和我家神官两情相悦阴阳相隔,我才不乐意来趟这趟浑水……白宗姬,等你投胎转世后,切记要对我家神官好一些,要听他的话,不要气他不要离开他,如果到时候你还记得我,那就随便找个什么鬼下来和我报个平安,只要能得知神官大人在人界过得幸福,就算我今后被墨野抓着凌虐,也能好受一些……”

白崖郁脑子嗡嗡作响,催促道:“别说了,快点!”

阿陇不情愿地闭上嘴,背着白崖郁几步跳上纣绝阴天宫的顶端,确认好方向后,头也不回地朝黄泉处奔去。

白崖郁在烈风中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多年的牢笼。

哥哥,永别了。

-

阿陇驼着她一路连飞带赶,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来到了黄泉的入口。

周遭游魂遍地,坑坑洼洼的潮湿地面上时不时燃起蓝色的鬼火,显得阴森而虚浮。

“差点忘了,不能走正门。”阿陇一拍脑袋,赶在白崖郁滑下去之前又把她托住,还往背后颠了颠。

他万万没想到,白崖郁被他这一颠,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哇啊!”阿陇惊叫一声,“你碰瓷啊!”

鲜血染红了他灰色的短袍,在幽蓝鬼火的光照下显得无比凄厉。

“阿陇,我真的……没有时间了。”白崖郁伏在他的肩头,说话间已然气若游丝:“再不快些,我的魂魄真的要散了……”

阿陇张了张嘴,仍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过去他只是知道这位白色菟丝花身体不好,每次来宗灵天宫,待没多久就会被墨野以“体弱气虚不宜久留”的理由给叫回去,之后再来时气色也是一次不如一次。可没办法,他家神官就是喜欢这个类型,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她甚至愿意放弃宗灵天宫守宫神的位置,要和她转世私奔。可没想到那个墨野是个疯子,菟丝花千瞒万瞒还是没有瞒过他……且不说他家守宫神是罗酆六天中唯一的文官,就算是其余几个守宫神来了也根本不可能是墨野的对手,元婴鬼修竟恐怖如斯,一掌就将他家神官打落黄泉……

阿陇自知螳臂不可当车,为了替自家神官报仇,只能曲线救国,从墨野的痛点入手——那便是劫走他的菟丝花,让菟丝花去和他家神官比翼双飞,气死那个疯子墨野。

况且,这不仅是菟丝花的心愿,也是自家神官跌入轮回前的心愿,他这么做,除了自己有可能被墨野五马分尸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坏处,甚至能说是桩两全其美的功德。

想到这里,阿陇忍不住抬头长叹了一口气,漆黑夜幕上仍有些猩红点缀,像凝在刀刃上洗不净的血。

“到了到了。”

他将白崖郁放下来,奈何桥头,青石地面油亮光滑,五格台阶之上,孟婆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妹妹,二十多年不见了,你还是当日那模样可爱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悠悠然抽了一口大烟,那双狐狸一般的红瞳上上下下将白崖郁扫视了几圈,最后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

“双腿断骨,修为全无——那小子还当真没有薄待你。”她又发出那种咯咯的笑声,和白崖郁在梦中听见的一模一样。

孟婆走上前来,腰肢扭动,裙摆大开,她伸手进丰满的前胸中摸索片刻,摸出一个瓷碗来。

“好啦,好啦,过往旧事我们就不提了,来喝下这碗羹汤,赶快上路罢。”

一旁的阿陇连忙伸手阻止:“等等。”

“怎的?”

“她能不能不喝孟婆汤啊?喝了转世以后认不出我家神官可咋整?”

“嘁,我当你是有什么事,还真是脱裤子都放不出一响屁。”孟婆翻了翻眼皮,懒声道,“放心吧,我欠你家神官的人情,不会害她,她与你家神官因缘未了,走不了眼。况且,不喝孟婆汤可瞒不过轮回墟里的那只大家伙,一旦被它发觉有人偷渡,立马就能撕得粉碎。”

阿陇面露失望:“啊对,我把它给忘了。”

白崖郁举碗一饮,阿陇看得心惊胆战,哄劝道:“少喝点,少喝点……”

猛地,天地忽然一震。

阿陇迷茫道:“你这儿还会地震?”

“放你娘的屁!”孟婆一个激灵,那双微醺的狐狸眼瞬间射出精光,“是那疯子追来了!”

“怎么可能!我放出的赝品猩极明明还有光亮……”

“别他妈废话了。”

孟婆手掌一翻,将细长烟斗一把插入脑后发髻,撸起了袖子:“我去拖他个一时半会,你准备好了就赶紧往下跳,别等那疯子把我的黄泉给拆了,到时候哪也去不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地摇山动,桥下整条黄泉都沸腾了,簌簌的落石中,一个接一个毫无知觉的魂魄被砸得灰飞烟灭。

远处一阵叮铃铃的声音正飞快的由远及近,白崖郁认得出来,那是墨野衣袍上的十二镇魂铃。

“等不了了。”她抹了抹嘴角,决然道,“我现在就跳。”

“孟婆汤还没开始作用,你跳个屁啊!”

白崖郁鲜少地吼了一声:“没时间了!”

说完,她望向阿陇,求救似的目光像即将溺毙的人的最后一眼。

孟婆气急,她不再多言,转头朝铃声来的方向飞身过去。

阿陇垂下的手掌握了一握,片刻后,他抬起双手,将白崖郁朝黄泉中用力一推。

“从此以后,天高地远,别再回来了!”

上有巨石压顶,下有沸水血沼,一时间似乎天崩地裂,无数游魂转瞬间形神俱灭,空旷山洞中血雾和火舌起飞,整个黄泉恍若炼狱。

白崖郁小小的身影在这片血与火之间飞速坠落,远远望去就像火海中一片单薄的落叶。奈何桥的断口下,血色黄泉正旋转而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红色的泉水在疾速流转间恍然呈现出一股镜面般的色泽。

这就是黄泉的轮回墟啊……

白崖郁唇边绽开一个笑容,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闭上眼,坠入那片猩红的瞬间,该塌毁的落定,该凋敝的息声,耳边的厮杀之声瞬间消去。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在凝固,意识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身子像是铅块一般下沉。当那种凝固蔓延上她的大脑时,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恍惚的梦境。

梦境中,没有别人,只有一片流光溢彩,她坐在浮台上,而浮台不知该飘向何方。四周虚空之中逐渐出现山川河流,楼宇亭台的幻境,似是人类几千年文明的画卷,被杂糅入油彩,卷入不知其终的混沌漩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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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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