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偏殿里的第一把火

景仁宫的偏殿,荒得像被宫里忘了的一角。

门轴吱呀一响,内侍推开门,带起一阵灰。

他脸上那点不屑,明摆着写在脸上。

跟来的宫人皱眉,苏明婳却没反应。

她站在门槛里,手指蹭了蹭门框上翘起的漆皮,糙得像旧伤。

前世她是皇后,风光进景仁宫正殿。

死后,那口薄棺也停在这偏殿三天,没人管。

夏天热,尸身都烂了,苍蝇围着转,落她嘴边。

现在,她又回来了。

屋里一股霉味,混着木头烂掉的气。

蛛网挂在梁上,风一吹,沙沙响。

床脚被虫蛀空了,她轻轻一踩,地板咚地一声,像踩在骨头里。

只有窗外那棵老梧桐,还是绿的。

叶影晃在她裙上,和她死时看见的最后一眼一模一样。

“也好。”她嘴角微微一扬,没温度,倒像是看透了什么,“这儿清净,正好藏锋。”

她不动声色站着,手滑过袖口的织金纹,像不是被贬的罪人,倒像是来巡自己地盘的主子。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宫人,见她这副样子,反倒没意思起来,一个个退了。

夜深了,她没点灯。黑,是她最熟的掩护。

她坐在榻上,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金针——母亲留下的,能试毒,也能救命。

针尖在火上一燎,嗤地一声,她扎进指尖,一滴血冒出来,带着点甜腻味,像熟透果子快烂时的香。

这味儿,和姜贤妃赏的“玉肌膏”一样。

前世她就是被这东西慢慢耗死的,身子被毒空,人还没老,命先没了。

她把血滴进一碗水里。

血没散,沉成一条线,碗底浮起一团浑浊的絮,像烂叶子沉进水底。

果然是“牵机引”。

不杀人,专毁女子阴脉,让人不能生养,还整日昏沉,形同废人。

她盯着那碗水,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

她把水泼在墙角青苔上,看它渗进石头缝里。

水痕像条蛇,滑进黑里,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轻敲门,像露水落叶子。

她开门,是周采女,提着个食盒,眼肿着,手抖,见了她腿一软就要跪。

“苏姐姐……”她声音发颤,“要不是你昨儿当众说那膏有问题,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苏明婳一把扶住她,手稳,不容她跪下去。

掌心热,指尖有碾药磨出的茧,擦过她手腕。

“别跪。”她说,“在这宫里,头低多了,脊梁就直不起来了。”

周采女愣住,看着她,觉得这个被废的女子,比哪个主子都让人安心。

她端出粥,米软,蛋黄流心,热气扑在冷空气里,冒白烟。

在这冷宫,就是救命的东西。

“我没什么能报答你,就这点心意……”

苏明婳接过碗,烫手,喝一口,暖从胃里升上来,指尖也热了。

她从袖里掏出个小纸包,递过去。

“这是我调的解毒散,混在茶里,一天一次,七天清毒。”她语气平常,“你我都用了那膏,我多备了些,你拿去用。”

一句“你我都用了”,轻巧地把施恩变成共患难,周采女接得没负担。

她抖着手接过,纸包粗糙,像接住了命。眼泪砸地上,湿了一小片。

苏明婳没再多话。

周采女走后,李尚仪来了,带几个女官。

李尚仪四十上下,脸冷,眼神像尺子,管宫里规矩,出了名的铁面。

她不看屋子,只盯着苏明婳:“你顶撞贤妃,失了嫔妃该有的柔顺。陛下免你重罚,但规矩不能废。罚抄《女则》三遍,三日后我来收。你好自为之。”

周围宫人眼神各异,有的同情,有的冷笑。

冷宫加罚抄,这人怕是彻底完了。

苏明婳却只一礼:“臣女领罚,谢尚仪教诲。”

她声音平,没怨,没怒。

李尚仪眼皮一跳,没说话,转身走了。

当晚,灯如豆。

她坐案前抄《女则》,字工整,笔尖沙沙响,像蚕吃叶。

可细看,墨色有讲究。

抄到“贞静”二字,她换了墨——松烟加桐油,干了看不出来,遇潮或药水会显字。

她在“贞”字下,用密文写下:“乌梢蛇三钱,蟾酥五分”;

在“静”字下,写:“牵机藤汁一两,曼陀罗花粉半钱”。

都是“牵机引”的方子。

这本《女则》会送去尚仪局存档。

她就是要让最讲规矩的人,亲眼看见规矩底下藏着的毒。

第二天午后,柳嬷嬷来了。

姜贤妃的人,眼凶,脸皱,带几个壮宫女,气势汹汹,说奉命搜违禁物。

她直奔药箱,手伸进袖子,要掏那本伪造的《青囊秘要》仿本。

就在这时,苏明婳从门口走来,托着茶盘,笑得温和:“柳嬷嬷辛苦,我煮了宁神茶,您和姐姐们喝一口,解解乏。”

茶香飘来,初闻似兰,细闻带点辣,钻脑。

柳嬷嬷一吸,脑子忽地发沉,心口发麻,手一抖,袖里书角露了,慌忙去藏,却失手打翻药箱。

哗啦——瓶瓶罐罐撒了一地。

可没人乱。

药材全用油纸包好,标着名:当归、白芍、茯苓……瓷瓶贴着“川贝粉”“珍珠粉”。

一样样清清楚楚,连带毒的药都没有。

柳嬷嬷脸青了。

栽赃变自证清白。

苏明婳“哎呀”一声,蹲下收拾:“箱子没放好,惊着嬷嬷了。都是些温补药,父亲教的,平时调香丸用。”

滴水不漏。

柳嬷嬷看着她那张温顺的脸,心里发寒,只能带人灰溜溜走。

夜深,她脸上的笑没了。

她拆开药箱夹层,取出一本泛黄线装书——《青囊秘要》真本。

苏家祖传的医书,记着无数毒方、解方,是能惹祸的宝。

她用旧衣包好,摸黑去后院。

老梧桐在风里沙沙响。

她蹲下,在树根旁挖坑,土湿,带腐叶味,手沾满泥。

埋好书,再把土踩平,看不出痕迹。

回来点香。

新调的“安神香”,合欢皮、远志,安神驱虫。

加了石菖蒲,盖住翻土味;微量朱砂,让心虚的人闻了心悸。

谁夜里靠近,只觉得阴气重,不敢久留。

三天后,李尚仪来收《女则》。

她一页页翻,点头。

翻到“贞静”二字,停了。

墨色好像深了点。

她掏出湿帕,轻轻一擦——

底下浮出小字:“乌梢蛇三钱,蟾酥五分”“牵机藤汁一两,曼陀罗花粉半钱”。

她呼吸一停,抬眼盯住苏明婳:“你可知,私传毒方,罪同谋逆?”

苏明婳跪下,背挺直:“臣女不知毒方,只知若没人揭,明年选秀,又会多一个‘阴脉尽毁’的冤魂。”

李尚仪瞳孔一缩。

她听过多位秀女莫名体弱、不孕、被遣送,可从不当真。

现在,这女人把真相摆在她眼前。

她看着苏明婳,狼狈在冷宫,眼神却没求,只有决绝。

良久,她把书收进袖子,转身就走。

路过香炉,裙角扫过,带起一缕烟,几点香灰落地,无声。

苏明婳看着她走远,才松一口气。

她赌赢了。

香还在烧,味更浓了。

风从门外灌进来,卷起香灰,也带进一股甜腻的瑞香花香——浓得张扬,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她眼神一动。

宫里敢这么用瑞香的,只有一个。

几乎同时,她眼角一瞥——宫道拐角,一顶珠翠软轿缓缓而来,轿角一抹明黄,在日光下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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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锦凤
连载中吃肉肉的兔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