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环海线巴士，咸涩的海风迎面扑来。两人在车站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谁都没先迈出那一步，直到站台的电子音响起，才慢悠悠地转身。
“去年来好像没那么热呢。”
赵苧眯着眼望向刺眼的阳光感慨了句。
周珖珉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说：“那是因为去年三天都在下雨。”
“好像是啊。”
赵苧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便利店吸引。
还没等他开口，周珖珉已经快步冲了进去。
玻璃门开合间带出冷气的余韵，周珖珉咬着吸管走出来，将另一瓶冒着水珠的汽水递过去。
赵苧却故意不接，在周珖珉皱眉的瞬间突然夺过汽水，同时牢牢扣住他的手。
“喂！你干嘛！”
周珖珉险些打翻可乐。
赵苧暗自窃喜地晃了晃交握的手。
“牵你。”
“这是外面！”
“我不怕。”
“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他们是羡慕！羡慕我有这么可爱的‘弟弟’。”
掌心被牢牢扣住，周珖珉低头看了眼交握的手，又抬眸看向赵苧扬起的嘴角。
“……不介意这个称呼了？”
“现在觉得挺可爱的。感情生活不可或缺的情趣。”
周珖珉别过脸去，却悄悄收紧了手指。
赵苧顿时像中了头彩，把手攥得更紧，还时不时捏两下。
烈日炙烤着沿海公路，两个没戴帽子也没打伞的傻子就这样牵着手慢吞吞地走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让远处的景物都扭曲起来。
“说来我们是不是太着急了？那两个人还没结婚吧？”转念一想，赵苧又自圆其说，“嘛，反正住一起了，反正你我都改口了，背德不背法，就这样吧。”
周珖珉：“……”
“啊啊啊啊啊！好热啊啊啊啊啊！漫画里的人怎么受得了夏天穿着两层衣服在海边打球的？热疯了吧！”
赵苧哀嚎着，却麻溜地抢过周珖珉身上的书包，前胸夹后背的，拽起周珖珉的手开始狂奔。
“我受不了了，赶紧跑！太阳落山前，不要出来了！”
周珖珉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却还是顺从地加快脚步。
海风掠过耳畔，他望着赵苧被汗水浸湿的后颈，忽然想起了走下环海巴士后看到的景色。
金色阳光下碧蓝的大海，与去年截然不同风景。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不同的心境，不同的画面。
莫非这天气是看着自己心情来变化的？
客栈前台的冷气开得很足，接待老板的微笑恰到好处。
“两位确定预定的是大床房吗？”
周珖珉眨了眨眼。
“大床房？我记得——”
赵苧一个箭步上前，胳膊肘不着痕迹地撞了下周珖珉。
“欸！对对对，就是大床房，预留的名字叫赵苧。”
年轻的女老板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好的，请稍等。”
跟着指引，两人顺利来到了普通大床房。单价最低，打开窗户就是海对面的……山。
“赵——苧——”
恶鬼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苧后颈一凉，他干笑着转身。
“我订的时候只有大床房了。”
“屁！我看的时候分明双人间还多的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苧眼珠子乱转，一个闪身丢下书包冲进浴室，“好热！！！我去冲个凉。”
浴室门关到一半又弹开，他探出半个脑袋：“要一起吗？”
周珖珉白了他一眼，“不要。”
赵苧了然地“哦”了声，突然从浴室走出来，带着一身未散的热气逼近：“那你先，我帮你脱衣服。”
“喂！”
周珖珉后退半步，后腰抵上窗台。赵苧的手已经撩起他的T恤下摆，冰凉的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时突然顿住。
“你的皮肤怎么了？”
“怎么了？”
“不会晒伤了吧？”赵苧皱眉，指腹轻轻擦过后颈发红的区域，“疼不疼？”
“暂时没有感觉。”
“……你先洗着，我去给你买药膏。”
“不用——了吧”
话还没说完，赵苧已经抓起钱包冲出门外。
周珖珉望着晃动的门板，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红的胳膊，突然笑了。
“我回来了！”
赵苧风风火火地撞开房门，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拎着药店袋子。
周珖珉已经洗完澡，正靠在床头刷手机，发梢还滴着水。
“好慢。”他头也不抬地说。
“药店好远的，我跑了两公里才找到。”
赵苧喘着气，膝盖抵上床垫，屁股一颠一颠地爬到周珖珉身边。
“把衣服脱了吧，我帮你擦药。”
周珖珉缩了缩脖子：“我自己可以擦。”
“不行，我买的药。”
“……”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周珖珉盯着他看了两秒，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脱下上衣。
空调的冷风拂过后背，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周珖珉俯身趴下，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闷声说：“轻点。”
“放心吧，保证温柔。”
赵苧挤出一截药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晒伤最严重的部位，指腹轻轻打着圈：“疼吗？”
“……还好。”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
赵苧的呼吸扫过后颈，痒痒的。
周珖珉偏过头去，偷偷睁开一只眼，透过发丝的缝隙看见赵苧专注的侧脸。
只差把心疼死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赵苧。”
“嗯？是疼还是痒？”
“都不是。”
“我帮你按摩按摩，加快吸收。你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周珖珉没再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藏起脸颊和某处的燥热。
涂完药膏，赵苧心满意足地转进浴室洗干净手，又折返回床铺，嘴唇呼出凉气喷洒在周珖珉后背上。
突然，手腕被趴着陷进被褥里的人攥住。
“赵苧……”
“赵苧在！”
“别吹了……都被你吹……”
硬了。
实在难以启齿。太丢人了，涂个药都能有反应。
赵苧顿时领会，平生第一次反应那么快。但坏心眼儿的人，总要干点坏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我去找医生来吗？”
周珖珉咬咬牙，沉下气继续跟他掰扯：“就找赵医生！快进来……真是的，要死啊……”
赵苧喜形于色，在他身边躺下，鼻尖蹭着周珖珉发热发烫的耳廓。
“这位病人可是找赵医生呀？哪里不舒服？跟我说说。”
“……医生不会自己看吗？”
“你趴着我怎么看？”
周珖珉只好侧过身面对赵苧。坏笑的眼睛上下打量起来，眼中是故作的了然。
“哎呀，这归泌尿外科管，我是外科医生，不太懂这方面呢。”
“……赵苧你故意的吧……”
治赵苧，周珖珉有的是法子。
故作轻松的人起身打算前往浴室，没料猜到赵苧遗忘在床铺上的塑料袋，整个人瞬间后仰。
赵苧伸手接住跌落的周珖珉，两人一起滚进被窝里卷起来。
“狡猾。”
“是脚滑！”
周珖珉叹了口气，伸出双臂环住赵苧，上前凑近他的双唇。
炽烈的太阳，如海浪翻滚跌宕起伏的室内。
然后，直到天黑。
入夜的海岸边，海滩边只剩零星的游客。两人并排坐在松软沙滩上，望着天边绽放的烟花，如星河般璀璨。
“终于是圆满了去年的遗憾。”赵苧仰着头感叹，烟花的光影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周珖珉望着天幕出神：“居然才过去了一年吗。”
这一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欸，你等我一下。”
赵苧突然跳起来，神秘兮兮地跑向远处的便利店。
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捧着一盒烟花棒回来，献宝似的递到周珖珉面前。
“你是什么青春期的少女吗？”周珖珉看着手中被赵苧强塞来的仙女棒吐槽道。
“这叫浪漫！我们学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点燃一根许一个愿，怎么样？就叫……”
赵苧轻轻眨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深思。
“就叫放烟花的小男孩！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反正他肯定是想让自己听见他的愿望，编了个法子而已。周珖珉心知肚明，还是坏着心眼儿不顺从赵苧的话。
赵苧凑过来，额头几乎贴上他的，“配合一下嘛，我想让你听见我的愿望。”
果然是这样。
第一支烟花棒被点燃，细碎的火星迸溅开来。赵苧双手合十，像个虔诚的信徒：“第一个愿望，往后的每一个夏天，周珖珉都会陪在我身边。”
他说的很笃定，很认真。
“第二个愿望，往后的每一个秋天，周珖珉都会陪在我身边。”
“第三个愿望，往后的每一个冬天，周珖珉都会陪在我身边。”
“第四个愿望，往后的每一个春天，周珖珉都会陪在我身边。”
周珖珉忍俊不禁，“直接许个四季不就完了？”
赵苧认真摇头，“那不行，神会觉得我太敷衍，不肯答应。”
轮到最后一支烟花时，赵苧突然倾身向前。未完的话语消失在相贴的唇间，远处新一轮的烟花恰好在此时腾空而起，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沙滩上。
“第五个愿望……”分开时赵苧轻声道，“我希望周珖珉此生只属于我一个人，不被其他人夺走。”
周珖珉垂眸看着沙粒：“我和柏茜已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周珖珉不自然地避开赵苧难以置信的注视，光速夺过赵苧手中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花。
“咳咳，我的第一个愿望……好难想。那就希望家人平安健康吧。”
“这个家人包括我吧？”
“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家里吗？”
“但我不想做你这一层关系下的家人。”
赵苧突然捏住周珖珉的指尖，不知从哪儿掏出家里的钥匙，将钥匙扣戴上周珖珉的无名指。
“周珖珉。”
“嗯？”
海风拂过，赵苧的声音比烟花绽放的声音还要清晰：
“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