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点到为止的暧昧

最后一个余音颤动之后,台下沉寂了片刻,掌声雷动。

温质侧头看了眼身侧的邱正,这人正铆着劲儿说鼓掌,掌心拍得发红,上半身还跟着使劲儿晃,活像只在岸边扑腾的小海豹,忍不住勾着唇角打趣:“三儿,谁教你这么鼓掌的?”

楚佩闻声也转过来,一眼瞧见邱正那股子卖力气的模样,笑得直弯腰:“你悠着点,别再给你姜哥拍感冒了。”

邱正有点不禁逗,“就不愿意跟你们这些不知情识趣的人玩,这叫气氛,气氛懂不懂?”

温质忍不住揉乱他的头发,“是是是,你是懂气氛的。”

韩炉一边鼓掌一边感叹:“这种念诵形式太有巧思了,凤凰琴音和词,很有韵味。”

楚佩点点头,深以为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两个人,不会是恋爱脑吧?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阿倾,从个人赛到决赛再到资格赛,我就发现你俩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创作规律,你和姜不似脑子里就不能装点除了爱情之外的心事、例外和特别的存在吗?”

“嗯?很明显吗?这些主题的即兴创作,走爱情路线最快最动人”,林不倾想,他要走的明明是「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这个路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然就过个明路?但这念头冒出来没几秒,就被他自己按下去了。

林不倾这人属于什么呢?就是不喜欢凑热闹,但是有时候又会感到孤独,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一直是享受孤独。

总像浸在一层薄薄的雾里。

后台的热闹涌到他跟前时,他会笑着接一句,却绝不会往前凑半步,仿佛那片喧嚣是隔着玻璃的风景,看在眼里,却沾不上半分热气。

他其实不讨厌人群,只是觉得麻烦。

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要费心回应,过从甚密的情谊要时时维系,连偶尔的关心都像系在手腕上的线,松了怕淡,紧了怕勒。

所以他宁愿待在角落,看邱正咋咋呼呼地晃星光棒,听楚佩和韩炉聊编曲里的细节,自己当个沉默的旁观者,倒比加入其中更自在。

孤独对他而言,不是空落落的洞,是裹着绒布的茧。

十七岁的少年本该爱闹,他却偏喜欢深夜里对着琴谱发呆,指尖划过音符时,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像是有了节奏。

这种时候,孤独是甜的,像含在嘴里的森林莓果薄荷糖,清清凉凉,能把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褶皱都熨得服服帖帖。

人际关系是一种负担,不该有牵绊。他很早就明白了,你对人掏了半分真心,就得准备好接住对方的七分热忱,或者三分冷淡,太沉,也太悬。

不如就这么着,点头之交淡如水,偶尔碰面笑一笑,谁也别给谁徒添牵绊。

所以他偏向点到为止的暧昧,浅尝则止的拉扯。

比如听姜不似聊起某句歌词,对方眼里闪过一丝懂他的光,他会心照不宣地笑一笑,即使心底情绪翻腾,却绝不会追问“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比如之前韩炉递来一瓶水,他接过来道声谢,瓶身相触的温度刚传到指尖,就已经收回了手。

像方才姜不似念诵的这首《鹧鸪天》,字字句句都往他心里钻,他却只攥紧了玫瑰,任花刺扎进手心也不吭声。

进一寸太烫,退一寸太冷。

他怕的不是动心,是动心之后的难舍。

怕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听懂他的歌,某天那人走了,连琴音都变得空落落;

怕尝过了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再回到一个人的时候,连孤独都变了味。

所以林不倾就这么悬着,像风里的风筝,线在自己手里,既不拉紧,也不放开。

直到姜不似那句‘卿是余生不灭灯’撞过来,撞到耳朵里,撞到心底,像根烧红的针,像是会轻轻戳破了他那层裹得紧实的茧。

楚佩带着点‘我恨自己不是根木头’的无奈,又掺着点看破不说破的直白,“简直是写在每段旋律里、藏在每句歌词里了。你以为你走的是‘不宣之于口但是这还不浪漫死你’的野路子,结果除了邱正、大家耳朵又不瞎,某些人台上台下的对视都快出火花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说根据主题选爱情不好,是你俩能不能偶尔‘跑偏’一次?跳出舒适区。比如写首关于赛场风的、关于队友情的、关于亲情的,别总把创作灵感全拴在一个点上,友情提醒,当心大家审美疲劳。”

林不倾微微蹙眉,“既然是舒适区了,那就是舒适,既然都舒适了,为什么要跳出去?”

楚佩梗住了,打量了一下林不倾的表情,他并不是在抬杠,甚至是真的想过了又不解,“好吧,我竟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林不倾摊了摊手,“我说过了,我写了很多首歌,只能说恰好这几次的主题都很契合。”

“行吧,只能说你是陈音之子。”

“陈音之子?”

“嗯哼,你看哈,你一个新人,刚好就赶上陈音部的比赛契机,刚好三次的主题都跟你的歌契合,可不就是陈音部的天选之子么?”

林不倾微愣,随即笑开,“下一个好像到你了,让我瞧瞧你选了哪种形式来诠释这次的主题。”

楚佩大大方方的把曲谱和构思草纲摊开给他看,“单弦拉戏配沙画。”

林不倾不禁有些惊讶,“还真是别具一格,别出心裁,别开生面。”

“你还是别了,我都让你夸的老脸一红了,再夸几句我就要膨胀了”,楚佩不好意思的笑笑,细看之下真的有一抹害羞的红晕染上脸颊。

林不倾向来不吝啬对别人的欣赏,承认别人的优秀对他来说是一种礼貌,“真的,这个点子绝了。不过,看这个沙画构图,你的切入点是……友情?特别的存在?”

楚佩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快的转瞬即逝,“嗯,友情,逝去的友情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林不倾的指尖点了点草纲上的图,声音平和,无端端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的确,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无论最后我们生疏成什么样子,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你想表达的,也有这层意思吧?”

楚佩的眼睛亮了亮,却也闪过无奈的光,“阿倾,你报专业的时候考虑一下心理学吧,”他叹了口气,又说:“多可笑,我们用了五年,就说完了一辈子的话。”

林不倾从口袋里摸出那只磨砂玻璃小瓶。旋开铝盖时,淡而独特的兰花气息蔓延开来,他指尖捻了小半簇乌褐间金黄的茶条,送进嘴里。齿尖碾过叶片的瞬间,微涩,继而回甘悄悄缠上舌尖。

半晌才说:“有一句诗我很喜欢:人生自古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不要想太多,无论哪种关系的终止,只要最后想起来的时候,后悔的不是自己,就够了。”

楚佩自嘲的笑笑:“不怪他。错在我。是我给了他太多的纵容和例外,让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

“欸~那边那两位从刚刚开始就自成一派说小话的美少年,有点团队意识呗?咱们姜哥都谢幕下台了,您二位给点反应成么?”,邱正热情的挥手,招呼着林不倾和楚佩。

不得不说,邱正就像个小太阳,永远热烈,热烈的灼人,有他在,哪里都不会冷场。

“你快过去吧,慢一会儿邱三儿怕是要闹了,我先去侯场了”,楚佩说完,比了手势走向舞台。

林不倾走过去,姜不似也拎着琴盒迎了过来,轻声问:“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完美承接你的歌声的感觉?”

“很打动人,词是,人也是。”

“打动人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

“是会把‘你会’藏在千万句‘不会’里的人,”林不倾凑近半步,声音裹着漳平水仙的兰花香,“是站成救赎的人,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姜不似耳尖泛起的红,忽然踮脚,用气音在他耳边说,“是让琴音都发颤的人。”

姜不似心念微动,跟林不倾对视的瞬间,很有一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微妙氛围。

用单弦拉戏配沙画的人也有,但是能如此熟稔的搭配、淋漓尽致诠释的人,很少。

或者说,第一个想出用单调又冗杂的单弦拉戏配沙画且让人有眼前一亮感觉的楚佩,可算是天才。

即使是林不倾刚刚看过他的曲谱和沙画草纲,在看到实物演绎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

沙画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一幕一景,楚佩竟然都能用单弦拉戏配出来,很有生活,很生动——

沙粒在灯影里先是漫不经心地铺开,像被风扫过的青石板路,单弦的弓子轻轻搭上来,一声低吟似有若无,像初遇时隔着人群的那声招呼,淡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突然,沙画里的两团模糊影子动了——左边那团被手指勾出个歪头笑的轮廓,右边的便跟着鼓出个圆滚滚的肚子;

单弦的调子猛地跳了一下,滑出个俏皮的颤音,像你笑着推我胳膊时的力度,不重,却带着只有彼此懂的熟稔。

沙粒流转,影子并肩走过许多场景:有时是被线条框住的教室,两人头抵着头;有时是被点染出光斑的草地,背影挨得很紧。

浮影先是两株并肩的小树苗在晨光里冒芽,枝桠缠缠绕绕,像极了少年时勾着肩穿过巷口的模样——那是他们第一次分享耳机,蹲在樱花下听同一首歌的场景。

单弦的调子这时软下来,带着点甜意的颤音,和沙画里晃荡的秋千、抛向空中的纸飞机叠在一起,连空气里都像是飘着当年的鸢尾花香。

单弦的旋律始终跟着,多数时候是平稳的长音,像日子里细碎的陪伴,可每当右边那团影子被沙粒盖过、又被左边的手急切地重新勾勒出来时,弦音总会突然拔高,亮得像星子——

一次是影子摔坐在地上,被另一个影子挡在身后……身前的影子像是受了伤还在负隅顽抗……

单弦就那么"叮"地一声,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涩:像他挡下的伤害,像他为他筑起的壁垒般的保护罩,又像那句"有我呢",直愣愣撞进心里。

虚影背景的树苗渐渐长高,其中一株的枝桠开始往另一个方向伸,原本交缠的枝条慢慢错开。

沙粒勾勒出少年背着书包落寞转身的背影,另一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递出去的一张曲谱。

这时单弦的拉戏腔突然起了,不是唱词,而是模拟着当年没说出口的那句“你知道这首曲子本来就是给你的吗”,调子轻轻颤着,像被风扯断的线。

最后,沙画里的影子被拢成两个相扣的环,单弦的弓子缓缓收住,余音在空气里荡了荡,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落进心底——

沙画里的场景又换了:书桌一角摆着本摊开的相册,细沙描出相册里的旧照片——两人在山顶举着相机自拍,背景是翻涌的云海;在雪地里踩出并排的脚印,鼻尖冻得通红还在笑。

相册旁堆着几个信封,信封上的邮票用深沙点出不同的图案,有的盖着外地的邮戳,有的还没拆开,封口处的胶水印都清晰可见。

单弦的调子也缓了回来,绵柔里藏着若有若无的暖意,沙画最后定格在两株隔着一段距离的树,枝叶虽不相交,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的阳光生长。

楚佩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顿,余音绕着沙画里的光斑飘了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裹在琴音里:“原来‘特别’从不是要一直缠在一起,是你留在我这里的那些小习惯,是我想起时,心里还会软一下的瞬间。”

最后,沙画师用宽宽的沙粒扫出一片星空,细碎的沙点像星星落在幕布上。

两簇沙堆出的光点遥遥相对,单弦声轻轻颤了颤,余音仿佛绕着那两簇光点一直盘旋,光点旁边的沙粒慢慢晕开,竟在中间织出一道淡淡的沙线……

像多年后想起时,心里悄悄牵起的那根线。

林不倾:舒适区这么舒适我为什么要跳出去?

楚佩:行吧,陈音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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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酒
连载中屠苍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