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水,洗干净头脸,周平平倚靠着湖边的花树坐下来。在星光的照耀下,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并非普通的农家。
眼前这一池清澈湖水,周围是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外围是各色花树组成的树林,对面远远的还能看见碧瓦雕梁的凉亭。
她原本就快要疲倦的闭上眼睛,猛然间又睁大了眼睛,直起身体。可是伴随着咔嚓嚓的骨头响声,只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起来。
在这一天的逃亡里,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力的消耗,都出现了严重的透支,在精神紧绷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稍微松懈下来,所有的反噬瞬间就回到了她的身上。
此时她只觉得整个头颅都在胀痛,耳边是无意义的嗡鸣,刚刚睁开的眼睛也不可控制地耷拉下来,身体软倒。此时她不是睡着,而是陷入了昏迷中。
昏迷的周平平却不知道,刚刚惊吓过她的马蹄声,已经来到了她轻易转过来的小路边,看到无人把守的庄园门口,大发雷霆道,“看门的人呢,给我滚出来。”
听到这一声暴喝,喝了两口小酒,躲在树后的草棚里偷懒睡觉的守门人赶紧连滚带爬的出来,惹惹的赔罪道,“我刚才尿急,去解决了一下,请方管事恕罪。”
然而方管事已经闻到了明显的酒气,被这狡辩的话一激,直接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说,“平时惫懒也就算了,如今主人家就在庄上,你还敢这样。要是让贼人寻隙进了庄子,惊到主人,看你还有命在。”
看门人躲了一下,只擦到一点皮。就嬉笑着牵过了方管事的马缰说,“主人都住在内院,还有自己带来的家丁轮班巡逻,肯定不会出问题。外院的这些花圃菜园,还有各人扫洒值守,管事就饶了我这回吧。”
事实上之前的守门人值夜时,也就睡在窝棚里,听听过路的风声而已。谁叫主人家已经十多年没到这庄上来过,他都已经习惯了懒散的日子。之前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把皮子绷紧了,最近主人家也都只在内院活动,不太出门,他又逐渐的松懈下来。
方管事也知道,不能指望这个老头子来负责主人家的安全,只是给他紧紧皮而已,所以敲打一番之后,也就放过了他。
方管事这么晚还带人在外面奔波,也是为了探查齐家人马异动的问题,如今已经打听了一个大概的消息,说是在追捕逃奴,也就大概放心了。
赵莺儿按照在公主府时的惯例,卯时就醒了。此时天还没有亮,早饭却已经端上了桌,她只吃了半碗粥,一只秋油豆腐包子就让人撤下了饭桌。
她的母亲安乐长公主已经送信来了,魏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就在十天后,作为孙辈,她必须出席。
她亲生的祖母,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位魏老夫人则是他继父魏泉的母亲,如果仅是如此,出席一下她的寿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魏家这个虎狼窝,每只眼睛可都盯着她名下的财产,实在不是能够轻易踏足的地方。
其实何止魏家,就连皇家当年愿意下嫁公主,也是看中了赵家的钱财。而公主本人都嫌弃自己的丈夫不通文墨,满脑子都只有利禄粪土。终于等她父亲赵寻死了,就对皇帝给她重新指婚的清流翰林魏泉十分满意。
魏泉对公主也是万分体贴,便借此机会踹掉了翰林院的冷板凳,彻底攀上皇帝的大船,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魏泉虽然不像赵寻那样会做生意赚钱,但他愿意为皇帝铲除异己,给那些提出反对意见的人罗织罪名。
所以就算赵家的商行,依旧把每年钱庄收益的五成进线给皇帝,他依旧支持魏泉的提议,让无依无靠的赵莺儿嫁给魏泉的侄子。
最让赵莺儿感到心寒的是,安乐长公主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身子又不好,招个女婿为你打理家财,你也能好好休养身体,将来才好生养孩儿。”
公主说她身体不好,她就直接让身体更不好起来,住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可是稍微轻松一点的日子,才过了一个多月,公主就自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来,又给赵莺儿写信,让她去参加魏老夫人的寿宴。
心里虽然有烦心事压着,但她依旧按部就班的处理着手头的事务。赵家商行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商行,除了做钱庄的业务之外,最赚钱的地方,其实是根据各地物价信息精准的调配物资贸易。作为目前的掌舵人,赵莺儿每天就必须处理大量的信息,从而做出行商的决策。
她一半看着文书,一边听方管事讲了齐家那边的庄园,在追捕逃奴的事。想到皇帝陛下,她的好舅舅,近年来越加荒唐的行径,赵莺儿好涵养的秀气眉头,也不禁微微发蹙。可她也不能跟方管事讨论这个尖锐的话题,只沉声道,“多派几个人紧守门户,别让齐家人到我庄上来撒野。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病了,不方便见客。”
东昌侯齐家是开国的老牌贵族,看似家族繁荣兴盛。然而承平日久,武道废弛,家中没有成器的子弟,也不过是凭借着祖上的荣光,坐吃山空而已。事实上,他家还欠了赵家的锦绣钱庄许多钱,赵莺儿就是他家的债主。
为了摆脱坐吃山空的状况,他们也是拼尽了全力,巴结当今皇帝。先前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可当今陛下沉迷修道,不近女色,让他们的心血白费。
但是送进宫的女儿终归给他们搭上了一条通天捷径,巴结上道士。然后搞些烧丹炼汞的事情,弄得更加乌烟瘴气。
赵莺儿想到这些事情就不免有些走神,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上的文书已经看完了,这才合上文书喝了一口茶。
从小跟着赵莺儿长大的雨桐,见她今天心情格外糟糕,又看到昨天堆积的文书终于看完了,就指着窗外隐隐透过来的花枝说,“小姐,你看那花开的多漂亮呀,像粉霞似的。”
赵莺儿顺着她的手指透过菱窗看过去,的确是一片好不热闹的春日盛景,杏花似粉云堆砌,欢快的雀鸟追逐着,在林间飞越。
她也终于顺了雨桐的心意,从书桌前站起来说,“陪我去外间的花园里走走吧。”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天边的云霞比花还要红艳。如果是寻常时候,睡在树下的周平平已经被人发现了。但因为小姐要游园,消息层层传递下去,扫洒的仆人便自己避开了花园,反而让周平平又多睡了两刻钟。
直到赵莺儿带着雨桐游览到湖边,看到躺在树下的周平平。雨桐还以为是庄上人家里不懂事的小女孩,在树下偷懒睡觉。一边走上前,一边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睡觉。”就要出手去推,却看到周平平猛然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间便像是被猛兽盯上一般,顿住了脚步。
对危险的警惕,让昏迷的周平平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先是看到一个穿葱绿夹袄,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下盘不稳,肌肉松弛,对她应该不会有威胁。
然后她就把视线投向了站在湖边青石上,穿一身耦荷色织金绣纹春衫的赵莺儿,警惕的目光瞬间被惊艳所代替。她的肤色柔白如玉,只脸颊一抹红润的生气,天生一双桃花眼却坚定而沉着。蓬松的乌发间插着一只步摇,一颗硕大的珍珠摇曳在脸颊旁边,却仿佛被她绝盛的容颜衬得黯淡无光。
被那灼热的目光看着,赵莺儿心底难得产生了一丝难为情的陌生感觉。压下心里那丝异样的感觉,赵莺儿顺着那道目光看回去。她先是看到了周平平苍白的脸色,水润的眼睛下淡淡的青黑,然后才看到她杂乱的头发和破损的衣服。剥离了周平平目光中显露出来的危险气息,她只觉得这姑娘一定受了许多苦楚,才会这么可怜。
可是以赵莺儿的聪明,除了因为内心的情绪作祟而产生的格外怜悯之外,立刻便发现了周平平并不是庄上的人,又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开口便笃定道,“你就是从齐家逃出来的人吧,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周平平抿紧嘴唇,她现在的状况虽然比昨天昏过去之前好了许多,耳鸣的状况基本没有了,但脑袋一阵阵的钝痛。这让她的思考都慢了几分,刚开口的时候声音更是干涩的沙哑,“我叫周平平,是南方人,不知道什么齐家。我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昨天落石砸死了人贩子,我就逃跑。跑到天黑,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
她隐瞒了从齐家的下人玄九那里获知的信息,只说了原本的周平平应该了解到的那些消息。
作为经常面临危险的战斗人员,示弱也是必修课。周平平看着赵莺儿的年纪应该有二十岁左右了,跟她穿越前差不多,可是她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五六岁,所以她就大言不惭的喊了一声,“姐姐。”然后弱弱的哀求道,“我跑不动了,你能收留我吗?”
她现在的身体比昨天糟糕了很多,的确不能再逃下去,必须找一个地方休养。再看眼前姑娘的衣着打扮很是华贵,应该能够给她提供一个修养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