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宋清仪闭了闭眼睛,眼角突然有些疼痛,宋国,废太子,楼清,这熟悉的称谓,轻轻念上几遍,唇齿间似乎还滚杂着血的热度,宋清仪长吸了一口气,“王爷,您,是如何知道的?”

裴瑜只简单的回了一句:“姑娘腰间悬戴的玉佩,还有骨龄。”

玉佩是宋国废太子楼承阳留下的遗物,历朝历代宋国太子都有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

三个月前楼清刚满十五及笄,那时候她的父亲还是太子,她是皇帝面前最受宠的孙女,及笄当日被册封为昭和郡主,楼承阳更是不符礼制的,将这枚玉佩送给了自己的女儿作为了及笄礼。

但谁曾想到,一场宫变改变了这一切,火海吞噬了东宫,也吞噬掉了她最亲的人,只有楼清和自己的奶娘以及贴身侍女,在父亲母亲的殊死掩护下逃了出来。

至于骨龄,想必是梁大夫替她疗伤的时候诊治出来了,这也与楼清不久前十五及笄对应上了。

“王爷慧眼如炬,清仪佩服。”

“昭和郡主客气了,裴某无意勾起郡主的伤心往事,还望郡主节哀。”

宋清仪微微睁大着眼睛将泪意憋了下去:“王爷不必这样,没有什么昭和郡主了,在下现在不过是个余孽逃犯罢了,唤我宋清仪就好。 ”

裴瑜从善如流:“宋姑娘,我们这也算开诚布公了,你有什么想法,还请直言。”

“王爷大恩清仪莫不敢忘,清仪确有个不情之请,冒昧开口,希望王爷您能助我替东宫一百三十二口人报这血海深仇。”

裴瑜沉寂了半晌,没有说话。

宋清仪知道这个请求荒谬之极,先不论这些年大昌和宋国明争暗斗不断,对方能出手救下敌国郡主已是难能可贵。

再则宋国目前形势很不明朗,聪明人自是选择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裴瑜没必要涉险去帮她这个敌国“余孽”报仇,但宋清仪走投无路,目前身单力薄的她连杀害双亲的凶手都不知是谁。

“清仪知道这实属强人所难,更是无稽之谈。清仪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王爷能助我一臂之力,清仪愿将宋国皇宫部署图和皇室所有信息全部奉上,今后这条命是生是死,也任凭王爷处置。”

裴瑜第一次认真抬眼打量着宋清仪,少女羸弱的脸上透露着不属于自己年龄的坚定和决心,但是倾吐出来的话又充满了一种矛盾感,让他不得不提防几分:“宋姑娘,和我传闻中听说的昭和郡主,很不一样。”

宋清仪勉强的掀了掀唇角:“不知道传闻中的昭和郡主是什么样子的?”

裴瑜敲了敲桌子,看着宋清仪却是没有说话。

宋清仪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也没有吭声。

就在宋清仪思虑再三,准备再表决心之时,裴瑜开口了:“我们王府不养闲人,不做亏本的事情,但也不会苛待伤患,宋姑娘回去好好休养,待到你手上的伤养好,真正痊愈之时,我们再聊。”

宋清仪苍白的脸上顿时涌起了希望,不管怎样裴瑜没有立即拒绝,那就是有商榷的余地。

宋清仪起身对着裴瑜工工整整的行了一整套礼,“谢王爷救助之恩,清仪此生没齿难忘。”

裴瑜挥了挥手:“姑娘继续呆在霜清苑休养,有什么事情我会和问雨说,需要什么你吩咐她就好。”

宋清仪作了一揖,自觉地退下了。

出了门看着在外等候的问雨,宋清仪微微一笑,今天,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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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宋清仪左手的伤也渐渐好全了,稍稍活动了数日已恢复如初。

这段时间在问雨事无巨细的贴心照料下,宋清仪觉得自己都重了不少。

有时宋清仪也会打探一些有关摄政王府的消息,这次问雨没有隐瞒,知道的都会说上两句。

裴瑜已是弱冠之年却尚未娶妻,身居高位但脾性温和,身姿卓越又待人有礼,世家之女趋之若鹜。早些年太皇太后还会对其婚事催促一二,可现如今看裴瑜漠不关心的态度便也不管了。

裴瑜不喜人多,平生最讨厌无用之人,管家周叔暂时不在祁阳,这府上事情大多数事情现由其贴身侍卫折风负责。

另外,裴瑜经常周游在外,为遮掩一二,下人们不喊其王爷,改称为公子。

宋清仪仔细听着记着,同时心里小小的同情了一下折风身兼数职。

这裴瑜看起来是温润无比,但身居高位最擅长的便是伪装,自己与虎为谋没有那么容易。

看着宋清仪纠结着皱成一团的脸,问雨笑着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忧,虽然奴婢不知姑娘是何身份,但姑娘性情温柔,公子自不会为难您。”

宋清仪看着问雨:“我,现在能去见一下你们公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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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恕奴婢眼拙,并未发现什么不当之处,奴婢观其礼仪形态,举止谈吐,确有郡主之姿。”

“她手上的伤呢?”

“回公子,已痊愈,奴婢拿了御制的九清玉脂膏为其祛疤,宋姑娘也能认出来。”

“她可曾和你说起以前的事情?”

“未曾提起,但倒是经常一个人盯着玉佩看,表情很是感伤,奴婢也不好多问。”

“既是如此,明日上午带她过来吧。”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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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瑜看着手中的信纸,上面赫然写的都是楼清的个人信息,事无巨细十分清楚,甚至还附上了一幅楼清的小像。裴瑜看向一旁坐着的老者:“先生以为,有几分可信?”

老者闻之理也不理,一个劲的喝着茶,砸吧着嘴牛嚼牡丹般的灌了三盏下去。裴瑜也不恼,淡定的给老人又加了一盏茶:“先生,还记恨着我没让您走?”

先生梁满春,也就是之前给宋清仪看病的梁大夫,斜着眼睨了裴瑜一眼:“老夫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更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出尔反尔。要不是周启方那个老狐狸不在,我才懒得过来理你。”

作为“某些人”的裴瑜笑而不语,他知这老先生刀子嘴豆腐心,怕周叔不在府中打理,自己多有不便,出于关心特地过来一趟。

裴瑜也就顺着他的话安抚:“先生品性高洁,晚辈受教。可否请先生再指点一二,晚辈自是感激不尽。”

梁满春架子摆完了,指桑骂槐的把怨气也出了,正了正神色,拿起桌上的信函扫了几眼:“不管有没有问题,只要公子说她是那个劳什子郡主,那她就是。”

梁满春抬头看着含笑的裴瑜,气恼道:“你这小子分明心里有数,还来问我。不过说实话,我觉得那小女娃不像是个坏的,八成错不了。”

看着裴瑜沉思的样子,梁满春疑道:“莫非老夫我看走眼了?”

“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和她交流时她给的筹码给的很微妙。宋国皇宫部署和皇室信息看似机密可贵,但各国皇帝所住之处向来是戒备最为森严之地,毫无操作可能。那些贵族的龃龉之事,对我来说也不过是鸡肋。”

梁满春“啧”了一声:“你这人啊就是心眼子脏,看啥都脏,人家双亲刚亡,从小锦衣玉食皇宫蜜罐里泡大,能知道这些都不错了,自以为拿来最有价值的东西和你交易,还被你说是别有用心,真是冤死咯。”

裴瑜回想着宋清仪初次见面时作的自我介绍,还有恳求他帮助时所说的话:“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不过这位郡主确实给我一种淡淡的违和感,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梁满春弹了弹杯口的茶沫,语气随意:“小心为上总是没错的,再怎么样皇室里都不养孬种,也许柔善可欺的外表是人家保命伪装的手段,让问雨那丫头多看着点。”

“先生说的极是。不过现在看来,更重要的是查清楚当初是谁把消息传了出来,就这样把楼清送到我们手上,这幕后之人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不管所图什么,横竖都是斗不过公子的这千八百个心眼子。”梁满春忍不住又阴阳怪气。

裴瑜笑得和煦:“先生谬赞了。”

梁满春气的呼哧的又灌了一盏茶,没忍住地叹了口气:“哎,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不好,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遇上你…算了,公子打算日后如何安排她?”

裴瑜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略显淡漠的垂下了眼睛:“明日见她一面,看看这个郡主值不值得我去推她一把,若是没有一分魄力,这个昭和郡主…”

“呵,还是让适合的人来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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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边请,公子在里面等你。”

“有劳。”宋清仪谢过了折风,径直走了进去,还是在之前见面的那个茶室,裴瑜已经沏好了茶,桌子上还放置了一副棋盘。

看见宋清仪走了过来,裴瑜抬手示意:“宋姑娘请坐。”宋清仪规矩的行了一礼,坐在了裴瑜的对面。

“早些便听闻昭和郡主琴棋双绝,不知今日可否陪怀瑾手谈一局?”

“公子过奖了,清仪恭敬不如从命。”

素白的指尖衔着黑色的棋子在棋盘间上下翻飞,明明是柔弱的动作却隐隐透露着几分锐气。

令裴瑜意料之外的是,宋清仪下棋的速度很快,几乎都没有多加思索就落下了棋子,棋风更是有种大刀阔斧的开合之势,快而不莽,和她的外表倒是形成了巨大反差。

裴瑜起了点兴致,他轻拢着白色的棋子,慢条斯理的落在了棋盘上,淡淡的开口问道:“宋姑娘的棋艺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师承哪位大家?”

“幼时家父曾指点过一二。”

“哦?却是未曾听说令尊在棋艺上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宋清仪沉默了没有接话,裴瑜倒是自觉的转移了话题:“姑娘上次说,若我助你报仇……”

“宋国的皇宫部署图和皇室的机密文件,清仪愿全部呈于公子。”

“我倒是不知,这宋国皇宫内部的部署于我有何用?”

宋清仪心中微沉,裴瑜这是在试探自己,究竟能提供多大的筹码,果然这摄政王府不养无用之人,自己有求于他已是弱势,除了增加底牌别无他法。

“清仪虽不谙朝政,但知大昌与宋关系一向是势如水火,如今宋国…废太子命丧火场,东宫之位暂缺,皇子间更是明争暗斗不断,结党营私朝中大乱。”

宋清仪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此时正是大昌出手的最佳时机。公子文韬武略,志在千里,清仪所知的这些皇室秘辛确实难登大雅之堂,无所甚用,但清仪的身份尚有一丝可运作之处。废太子确是蒙冤而死,昭和郡主侥幸逃脱流落大昌。清仪幸得公子所救,公子心怀仁义,知宋国皇室内斗丑闻,自是……”

裴瑜看着略带紧张但是强作镇定的宋清仪,眼里透露出一丝兴味:“自是什么?有好生之德,帮你宋国王室一家沉冤得雪?”

宋清仪微张着嘴,干巴巴的接道:“公子高义,清仪佩服。”

裴瑜笑了笑,轻敲着棋盘:“该你了。”

宋清仪一时半会琢磨不透裴瑜的心思,只能接着下棋,棋盘中的局势也是不甚明朗,黑白棋子对阵焦灼的厉害。

“姑娘所说,怀瑾全已了解,只不过我告诉过姑娘,虚名于我无用,王府从不做亏本的交易,姑娘可明白?”

宋清仪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清仪知晓,但清仪…无以为报,这条命还是公子救的,此后是生是死听由公子调遣。”

“姑娘说笑了,我要你命做什么。倒是宋姑娘可想过怎么报仇吗?”

“……我自幼学的无非是琴棋书画,事到如今,这些却是一点用也没有。”宋清仪本是充满希望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如今手刃仇人的能力可能都不够。”

“怀瑾不妨给姑娘指条明路,正如姑娘所说,昭和郡主的身份尚且有用,这仇我替你报,姑娘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告诉世人一些真相即可,自然,我也会保住姑娘一生富贵无忧。”

宋清仪落棋的手顿住了,黑色的棋子被攥的格外用力,她抬头注视着裴瑜的眼睛,微微颤抖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执拗:“清仪自知空有恨意没有能力,整天叫嚣着报仇实属可笑,但我也只能仅仅靠着这恨意活着了。”

“不瞒公子,我自小也学过一点剑术,不敢说是精通,但尚有一丝自保能力,恳求公子能让我自己去试一次,我不愿再躲在别人身后,一味的只求庇护,哪怕,哪怕最后没有成功手刃仇敌,也感谢公子今日的成全。”

裴瑜望着面前的小姑娘苍白又固执的脸,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没有躲闪半分,裴瑜垂下了头望着棋盘:“既是如此,路是姑娘自己选的,望姑娘日后莫要后悔。五年,我只给你五年时间,这五年你要做什么我不干预,所需的财力人力我都会提供于你,只不过做什么,要怎么做,如你所说你自己决定。但这期间我给你的安排,你不可拒绝。”

宋清仪怔怔地看向裴瑜,似是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答应了,傻傻的点着头。

裴瑜瞥了一眼宋清仪攥着棋子而逐渐发白的指尖,语气随意:“今天的棋就下到这里,若有朝一日你得偿所愿,再陪我下完后半局。”

“清仪...谢过公子。”

“先别急着谢我。”裴瑜目光又落在了身前的棋盘之上,表情冷淡,“宋姑娘,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合作,我需要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你将那枚象征着前宋国太子的玉佩,交由我保管。”

裴瑜可不是乐善好施的圣人,有了这枚玉佩,相当于握住了宋清仪的半个命门,自然也断了一些潜在的危险。而宋清仪,她没有资格拒绝。

宋清仪缓慢地解下腰间的玉佩,神情专注的盯了半晌,红色的玉佩绳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深色血迹。宋清仪狠了狠心,直接将玉佩推到了裴瑜面前。

“那就……有劳公子了。”

“姑娘客气了。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宋姑娘先让怀瑾见识一下,你口中那尚有自保能力的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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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东风(古言)
连载中梅又晚 /